故乡锁忆

人越是长大，思乡情怀就越是浓烈。可奇怪的是，明明经常梦回故乡，白天又不时的回忆起故乡，可每每做好回乡探望的决定时，那份感情又渐渐的淡去了，于是原本做好的打算终于又被取消，后来，我终于明白，原来我思念的不光是故乡那块土地，还有生在那，长在那的人，如今，故乡的一砖一瓦依然为我所熟悉，可我熟悉的那些人多半已去它地谋生，留下一座空落落的缺少生命气息的村落。尽管如此，可那些美好的记忆依然散落在故乡的各个角落，院子里，墙角上，土坡上……记得那个时候，乡里办了一个学前班，负责教学的，是一个年纪较轻的女老师，在我的印象中，这位女老师非常和善，并且很有耐心。在农村教学，不仅条件艰苦，设施简单破旧，更糟糕的是，我们这群娃儿对识字完全没有兴趣，因此在上汉语拼音课或其它文化课时，基本上没人愿意听，就是那几个竖着耳朵努力听的，也未必听得进去，未必听得懂，毕竟是乡下，老师人虽好，可文化水平和教学方法实在有限。不过也终究是学前班，娱乐倒是比学文化知识重要，并且一天里大多数时间是用来娱乐的，只是，这种娱乐并不自由，范围只限制在教室里，教室并不大，地面上许多水泥都被踏破了，露出很大一个凹洞，条件虽然苦，可孩子们土生土长在乡下，过惯了也看惯了乡下人的生活，因此在他们看来，有着破破烂烂的玻璃窗，脱了快的墙，掉了角的黑板和到处是凹洞的教室才更显得亲切，若是换个环境吧，把他们放到城里去，恐怕就找不回那种感觉了。新的事物有美感，旧的事物却多得是亲切感。在这么个面值小条件艰苦的教室里，孩子们将娱乐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女孩子们常常蹲成一个大圈，唱着：“丢，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当然，玩这游戏的也不全是女生，个别男生也参与其中，不过在参与之前，必须得经过其她女生同意，因为这个游戏女生是权威。绝大多数男生都喜欢好勇斗狠，喜欢玩一些比较刺激的游戏，如斗鸡，猫捉老鼠之类，偌大一座村落，各处都显现一片凄清的景象，除了这间教室，似乎就再也寻不出一丝生气了，孩子真是世间的精灵。由于条件所限，学前班后来停办了，从此那间破败不堪的教室便很少有人再去了，离开了教室，孩子们将玩耍艺术运用到了各个地方，院子，土坡，房舍，森林，池塘无一不是他们发挥想象和创造快乐的地方，倒是成熟的大人们却常常干练地将这种快乐中途打断，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村里的快乐和热闹很大一部分是由孩子创造的，村里的凄凉很大一部分也是由孩子打破的。

学前班停办后，孩子们便三五成群四处玩耍，当时，村里有个疯子，在学前班未停办前就来到这里了，他把窝安在了教室对面那个废弃的大房子里，整日里衣不蔽体，光着半截屁股走来走去，十分的不雅。由于疯子就住在教室对面，因此有的时候会碰巧和女老师打个照面，这个时候，女老师通常会迅速的侧过身去，一边嘟嚷，一边迅速的往教室赶，这疯子倒有趣，似乎你越是避他，他越是要让你瞧个仔细，女老师往前赶，他便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这可吓坏了我们的漂亮老师，于是终于忍不住，该走为跑，几乎是冲到教室里来的，然后一把将门反锁上，定了定神之后，便拿起课本准备上课，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讲台下孩子们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似乎看了一场好戏，女老师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等到教室里静下来，她便对孩子们说：“疯子做事是不经过大脑的，你们千万别去招惹他。”她显然不明白对疯子的理解在孩子和大人是完全不同的，孩子们并不讨厌和歧视疯子，有的时候甚至还愿意接近他，这对大人们来说是完全做不到的，疯子嘛！自生自灭的个体，你招惹他，那么连你也疯了，但孩子例外。自从这件事后，孩子们便多了一个娱乐的项目，在放学以后，常常俩个或三个结成伴儿去逗那疯子玩，可疯子却并不搭理，任你怎么挑逗，他就是安卧在稻草堆里，只顾睡觉，有时被孩子们闹烦了，便大声嚷几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他越是嚷，孩子们便越是得意，其中有几个胆大的居然跑进房子里，将疯子身上的稻草给掀了，这下可把疯子惹恼了，他一骨碌爬将起来，冲那几个孩子奔去，疯子这一突然的举动把那几个孩子吓坏了，屁滚尿流般奔出教室，站在外面直打哆嗦。被他这么一吓，孩子们可都有些心惊胆颤了，像那样过分的举动，任谁也不敢了，于是便躲在窗外该扔石子，疯子一有动作便做好逃跑的准备，虽说扔石子，却并不故意往他身上扔，只是扔在他周围或稻草堆里，逗他玩耍，就一个孩子来说，这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只是出于贪玩的天性，并无任何歹意。这样边扔边嚷，直到感觉了无生趣了，才各自散了。

第二天，当疯子看见孩子们时，便时常对着他们傻笑，孩子们想起昨天的行为，以为疯子是笑里藏刀，报复他们来了，于是一个一个都远远的避着他，但似乎又不甘心，想看看疯子究竟想做些什么，于是便三五成群站立在他周围，准备看一场好戏。突然那疯子大喊了一声，吓得孩子们浑身一颤，喊完之后，似乎觉得还不过瘾，还想寻些更刺激的事做，于是迈开脚步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孩子奔去，孩子们始料未及，被吓得四处乱窜，有几个还被石子绊倒在地，吓得几乎哭了起来，疯子见他们绊倒便不去追了，转过身，朝另外一群孩子奔去，但常常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却又停下脚步不追了，这样来来去去几个回合，孩子们很快明白那疯子并不想伤害他们，便都放开了胆子，不似先前那般害怕了。

疯子的这些行为，把前来上课的女老师着实吓了一跳，出于保护孩子的心理，一向温柔羞涩的漂亮老师，这个时候冲着那疯子大吼了几声，这一吼，疯子倒有些受惊了，扭过头，紧缩了双手，有些胆怯的望着女老师，老师瞪大了双眼，这种眼神不论与谁对接都会使对方萌生怯意，但这眼神的背后却充满了对孩子们的爱。疯子与女老师对望了一会，便不敢正视了，转过身，慢慢走回房子里去了。孩子们被老师的这一壮举给惊呆了，一动不动地呆站了半晌，待女老师转过身，温柔的说了声上课之后，才缓过神来，慢慢往教室里走去。从此以后，疯子在心理上便对女老师产生了一种怯意，对她总是躲躲闪闪，行为更不如先前那般放肆了。春去春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疯子渐渐的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估计是熬不过冬天的寒冷，死在某个角落里了。哎，可怜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