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

2011-03-07 22:33 | 作者:廖雪媚 | 散文吧首发

“三年了!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里你真正陪我的时间有多少?”她发了疯似的怒吼。因憋气而涨得通红的脸,让温顺的羊立刻幻化成随时爆炸的火山。

“我……”他欲言又止,耸耸肩,无奈。在他眼里,不过又是在听一只野猫在乱叫。只是,他想不通,好好的,干嘛又生气了呢?

“忙!忙!忙!你什么时候不忙啊?你的工作重要,难道我就不重要了吗?”

“……”他想起,已经好久没和她通信了。

“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会这样?”火山在呜咽,抱头,凌乱的发髻混着泪铺在脸上,眉梢。

“好了,好了,宝贝,别哭了啊!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电话那头,心隐隐的痛了起来,却很困乏,疲惫。

“宝贝,老婆,别哭了啊!以后我多陪陪宝贝……”他哄着她,像在呵护一个小婴儿。要是以前,准能让她破涕为笑。可现在,话还含在嘴边,无情的嘟嘟声代替了所有的平静。这个长不大的小孩啊!他眉心紧蹙。

“啪“的一声,她摔了手机,电池和机壳立刻尸首分离,可怜巴巴地看着主人发火。揉揉哭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心乱如麻,受伤的心时而被拧得紧紧的,时而又被打得支离破碎。我应该去走走,理理如麻的思绪。她这样想着。

一个人,背上书包,静静地走在校园后院的小路上。此时,正值黄昏,晚霞如虹,发出绚丽的光。一片一片,热热闹闹地装扮着太阳,金色的余辉洒在她因哭过而略显暗淡的脸。一堆堆的火烧云,神奇地变幻着各种有趣的东西,时而化成一群马,随风奔跑;时而化成几只兔子,温柔的休憩。她看呆了!要是我是那朵云,该多好,至少不像这样形单影只,她有些伤感。做云?她忽然想起《桃李年华》里的几句话:“我们本来就是两朵互不相干的云,一时的重合不过是错觉。尔后,我向着我的的方向,你向着你的方向,大家又互不相干了!”唉,做云也不行。她轻轻地抽泣起来。

幸福吗?她在问自己。她常常这样问自己,但每次的结果都不一样,她糊涂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杨柳,出来,陪我玩嘛。”三年前的她总是这样唤着他。那时的他,总会用深情而温柔的眼神凝望着她。对于她的要求,他总是有求必应。他常常笑,抱着她,在耳边轻轻呢喃:“何欢,何欢,我的合欢花!”她总会嘟哝:“谁是你的啦?讨厌!”一边撅着嘴,一边却靠他更紧了。他陪着她,看电影,逛商场,游山玩水,给她买她最的布娃娃,带她去吃她最爱的奶油。

何欢,白皙的皮肤,圆圆的脸蛋并不出众却很可爱,甜甜的声音略带着羞涩的笑,像美丽却易碎的玻璃球,让人不忍触摸,生怕把它弄疼了。喜欢绿色,常常一身绿装就穿越了整个天。杨柳,喜欢运动,常常秀出魅力四射的古铜色,为人随和,善于交际,因而朋友多得一箩筐也装不下。因为身份的特殊,他常常有很多事忙,却总能因她的一声呼唤忙里偷闲。他们的朋友煞是羡慕。于是,“杨柳树,合欢花,天生一对哈密瓜。”就这么传播开来。

他们的相识,波澜不惊,却似乎是冥冥中注定。日子如水般流着,却一度让她满足曾经,她坚信,平平淡淡才是真。白天,她看他训练。晚上,一起散步,谈天说地,讨论学习的种种,她吟她赋的新诗,他说他的心理学。偶尔,她会调皮一下,装脚疼,愣是要他背。是那样的宁静和安详,星星眨巴眨巴的,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地下党工作”。月亮则羞涩地赶忙找团云躲着。只有她甜甜的笑声萦绕于这银色的夜……

“哈哈哈……”笑声打断了何欢的思绪。迎面走来的,是一对男女。男孩撑着伞,为女孩挡着余晖,尽管黄昏的阳光已不再毒辣,也不刺眼。一手轻轻搂着女孩的肩膀,嘴里还不停的动着,惹得女孩咯咯直笑。女孩神采飞扬,橙色的霞辉拂过她的脸颊,发出异样的光。那是什么呢?何欢百思不得其解,那样的光她曾经有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何欢笑笑。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霞光也一点点的变色,先前的橙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漫的无边的死一般的灰色,最后的一点亮光也将被无情的夜幕所吞噬。校园后院是块荒地,夜色下的后院像极了饿坏的怪兽,似乎一切生灵都要成为它的口中餐。何欢胆子本来就不大,身边又少了一个人,心中更为胆怯。她赶忙抓起包包(不,确切来说,那只是个空袋子),向灯光闪烁处奔去。

回到宿舍,空无一人,各自找节目去了!她登Q(隐身上线),映入眼帘的,是那发灰的头像,她微扬的嘴角很快有陷了下去,神情黯淡。QQ依旧闪个不停。找她的,尽是一些好事者,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们都是和她一样寂寞的人。只是不同在于,他们的对象,是她。而她,所找的,是他。看着这些闪动的头像,她由淡然变得漠然,再由漠然转向烦躁。“多情总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喃喃自语。

“咳咳……”又咳了,怎么又咳了呢?这该死的病,什么时候才离我远一点啊?她无奈。前天医生还叮嘱她要保持愉快心情,激动容易犯病。她转身就忘了,似乎生病的是医生。她连忙抓起一把药往嘴里送,吃药似乎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病魔拽着她的衣襟,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她,像一条看家的狗。

还是看一下书吧!她下线,打开音乐盒,随手抓过一本书,也不顾拂去书上的轻尘,便翻阅起来。跳入眼帘的,是纳兰的词:

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心字已成灰?她一愣,继续看下去。

云吹散湘帘,絮黏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柳烟丝一把,暝色笼鸳瓦,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

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她不禁伤感起来。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山外山,楼外楼。我们竟隔了这千重山,万层楼。她啜泣,一激动,又猛咳起来。

想不到通讯工具如此发达的今天,她的相思树竟能如此茁壮成长

她胡乱地翻起书来,书中尽是纳兰的思妇诗。什么“西风经络纬,不许愁人睡,”,什么“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这些断肠词,让她有一种魂飞魄散的感觉。以前她最爱的纳兰此刻变得如此可恶可憎。

目光在书上游离了一会,她终于把书扔回书柜里。琳琅满目的书柜,美学,佛洛依德的心理学,诗词曲赋……应有尽有。曾经的宠儿,如今纷纷被她打入冷宫。她的心,除了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可惜他……

她撇撇嘴,翻开印有鸢尾花的日记本。这么多年来,唯一不变的,恐怕就只有每天一记了,她曾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喏,我的源头就在这日记啦!”她管日记叫“细水长流”。在她的细水长流中,记录着她成长的点点滴滴,当然,更多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零零碎碎,却让她因了它们而宝贝着一本本印着鸢尾花的日记本。

“柳,又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花儿一朵朵,快快乐乐地开了。我们曾经踏过的那片百草园,也早已复苏了过来。等待了一年的,它们盼来了苦苦守候的春。拽着她的裙摆,它们欢歌,它们舞蹈。那个地方,我去过几次。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了意思,就逃了回来,再也不敢一个人去了。

我很嫉妒它们,过了冬天,春就不远了。我呢,也等了一年,冬天还很冷。

今天一大早,空气弥漫着氤氲的气息,醉醉的,晕晕的,心里特别烦躁。

我逃出了宿舍。路上,人来我往。一对对,一双双,男孩和女孩,或拥抱,或偎依,或牵手,或打闹,似乎成了不可或缺的街头一景。湖边,春风摇摆着杨柳,杨柳好像无动于衷,偶尔只轻轻应诺。柳,它们像你,无关风月,柳梢头挂着的不是花。柳叶尖尖,拨动的不是湖心,而是你的事业,是上司的命令!

我下雨了,天也跟着下雨了。没有伞,没有你。走在路上,我发现除了我,什么都是动的,就连落叶都那么匆匆。

有好几次,我迷路了,差点回不去。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方向感。每次出去,都是你带着我去快乐,我从来不用操神。

走过军区,心情无比激动。因为那有和你一样的人。剑眉如炬,面容冷峻,神情严肃,一身军装即刻把春点燃!看到他们,我欣喜若狂,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你。可惜,都不是你!你在遥远的山那边……心,碎了一地。

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拿几团圆月?

柳,我疯了!”

她写完,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闯,胸口一阵阵疼痛

舍友们回来了,一张张活泼的脸,笑靥如花。盛春的花,生动而富有灵气。看到她,她们愣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和她聊天,尽管止不住她发达的泪腺。

也许是哭累了,这一天,她竟沉沉地睡下了。

舍友们摇了摇头,爱情成了罂粟,离开了他,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们为她感到惋惜。

夜深了,女孩们反倒睡不着了,只为曾经快乐又可爱的才女—何欢。

“谨,你说,怎么到现在她还缓不过神来呢?他去部队,又不是生离死别!”心直口快的灵小声嘟哝,小嘴翘得老高。

“是啊,都快考试了,她还这么心不在焉的。”丽眉心紧锁。

“上次她就挂了好几科呢,其中有一科就是写作!怎么会这样啊?才离别了一年就这么受不了,那以后怎么办呢?”小葫芦轻叹。当年,小葫芦的写作就是得了何欢的“钦点”才突飞猛进的,现在,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爱情真这么神奇吗?现在她出来吃药和发呆,什么都不愿干,活动也不愿参加,课也不常去。对别人也只是瞄一眼就转身,像变了个人似的。”玉不满。玉和何欢曾经非常要好,她们常常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讨论,一起踏青,寻找创作的灵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呢!可是,自从有了杨柳,心灵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每天都碰面,笑容却变得尴尬起来。而杨柳的离开,让欢的世界反而缩小了,小到连玉都容不下了!这让玉很失落。

“嘘,”大姐发话了,“大家小声点儿吧!别吵到她睡了。难得有一天,她能早睡。她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的欢!”

大家不吭声了!静谧的夜,除了欢轻轻的鼾声及偶尔的小咳,一切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她们的思绪飞出老远,在寻找两年前的何欢。

何欢,谈不上漂亮,却能让人看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住。甜甜的声音,富有灵气的眼睛秋波回转,发出真诚单纯又友爱的光。一副热心肠里,常常消化着纸墨书香。谈吐不俗,和她聊天是一种绝美的享受,比山珍更让人受益。她喜欢绿,热爱大自然,每每出去,总带回来一些有趣的故事和姐妹们分享。兴致高处,她还赋诗几首,老师看了,也点头称好,她的文章常常被送到各大期刊杂志,各种证书纷至沓来。于是,交流经验,便成了她每天的功课。她却乐此不疲,在人群中飞来飞去。羞涩的笑,偶尔的小咳,让人不禁产生怜香惜玉之情。围在她身边的,经常有一堆堆的男生和女生,宿舍里常常充满了欢声笑语和花香果香还有那数不清的情书。

大家静静地回忆着,嘴角荡漾着愉悦的笑。

弱水三千,她只看中了杨柳。想到这,她们的心沉了下去。

天妒良缘,注定是别离

杨柳并不帅气,却很阳光,尤其是穿上军装的那一刻。军人的气质与气魄,风为之震慑,更何况常常做着绿军装的梦的何欢!

和杨柳在一起的何欢是幸福的。那时的杨柳首先是个军人,然后才是学生,比别人多了一根绳,一根看不见的绳。绳的那头,是命令,是准则,是军人的使命感,只须轻轻一唤,他便从何欢身边飘走。柳知春,却的听从风的召唤。尽管这样,他还是使出浑身解数给何欢以最大的宠爱和满足。只要他有空,他会马不停蹄地赶到她身边,陪她看山,看水,拥抱朝阳和晚霞。他没有太多的言语,却有着最真的情感。只要她愿意,他会眉头都不皱一下,疾跑2000米,到市区买她最爱的奶油。有一次,她削橙子,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他看在眼里。从此以后,每次吃水果,他总先一个个削好,再把现成的果送过去给她。姐妹们唏嘘不已。在大家眼里,何欢就是一颗极其珍贵的夜明珠,被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于是,“杨柳树,合欢花,天生一对哈密瓜”变成了大家对他们的笑称。每每这时,何欢的脸上总会泛起两朵桃红的云,奶油的芳香在心头飘散开来。

只是,才女何欢不懂,懒惰是人的天性。习惯依赖,心也变得脆弱起来。心无所依时,她就很难再独自站立!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世界开始变小,小得只容下一棵柳。其他人都只是一阵风,风过无痕。有时候,她烦了,干脆把心掏空,所有的东西都挖出来,只留一棵柳。忘记了江南塞北的豪放与婉约,忘记了众乐乐的欢畅淋漓,忘记了图书馆的琳琅满目。

她太习惯,习惯有人提醒她该起床,该吃饭,该吃药了!习惯他说,我陪着你。习惯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甚至变本加厉,仍然换来一张温暖的笑脸。

鸢尾花密密麻麻地开着,凄艳。啼血的在呜咽,挣扎。合欢,合欢在哪了呢?

女孩们紧咬着唇,沉思,回忆。不满,无奈,同情一起涌上心头。

“哎!还是早点睡吧!”丽打破了沉寂,“要是给她知道我们又谈论他了,不知道又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呢?上次……我都怕了!”丽拉长脸,转过身,睡了!

女孩们相视无言,只见床“吱呀”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欢却更加沉默寡言,常常莫名其妙地笑,莫名其妙地哭,常常无休止地咳,肆无忌惮地咳,谁的劝阻都不听,纯乎一个怪物了!女孩儿们对此很纳闷,以前她会给杨柳打电话或写信,这段时间,怎么没有什么动静了呢?哎,还是不要管吧,这事情是管不来的。于是,都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一天,何欢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姐妹们习以为常,不再言语。

“柳,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你在的时候,我早已经死了。你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啊!”一袭绿衣,春意盎然的颜色,摇摇晃晃飘荡在大路上。

举起头看天空。天色灰黑,象一块褪色的黑布,除了对面高耸的大楼的浓影外,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眼前隐隐约约地现着那些可怕的影子。一种疲乏的、昏沉的感觉压住她。她慢慢地移动她的眼光,努力睁大她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他,可是又什么也没看清。不知道现在和先前,哪一种是梦,哪一种是真。天旋地转,一声促的尖叫划破了整个天空。血泊中,她凄然一笑,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在这里,我要写下我的悲伤和悲哀,为他,更为我。”这是姐妹们含着泪,收拾她的遗物时,掉出的日记本上赫然写着的一句话。

“今早,噩梦中惊醒。梦中,我清楚地记得,他风度翩翩地捧着神圣的婚戒。我的心,一下子飞到了月球。可任凭他怎么拨弄,戒指始终从我的手指中滑落。“哐噹”一声,戒指不见了,他也消失了。无影无踪。我哭着嚷着,无济于事,他还是走了。

早上,我打去他们军区,才知道,他,真的,不要我了!西南地震,部队出动,紧急救援。余震,山体坍塌。所有的战友都出来了,唯独他……战友哭着说,那段时间他有些心神不宁。

爱情毁灭了我,我葬送了我的爱情,也害了他。”

清明到了,墓园一夜之间开满了人世间所有的鲜花。在柳条绑成的花圈架子上,难以绑紧,每一朵花沉重地垂着头。

默哀完毕,漫山遍野的花被点燃。起初,花笼罩在火海中,保持最初的姿态。很快,火浪欢快地翻滚着,炽烈的热流奔腾起来了,花朵仿佛置身于波光粼粼的水中。火舌欢快地舔着花,花瓣皱缩又绽放开来,肆意地飞舞着,旋转着,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像一块块从天而降的黑纱,发出一声声叹息,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什么。

墓前,女孩儿们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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