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

作者：在水一方

小时候和母亲到一沟之隔的三姨家去，正是收获季节。那成熟的农作物各有各的姿态，挂在枝头，惹人怜爱。熟极了的柿子，红灯笼似的。枝头挽留不住，自落一地。

天高云淡。几只麻雀在院子里上下翻飞，叽叽喳喳，不绝于耳。三姨和姨夫在外地工作，三姨的婆婆一人孤孤单单的生活着，破旧而简陋的房舍，有几间已闲置不用。在西墙角长着一株树，叶子绿绿的，红红的果实挂满枝头。那鲜艳的红，宛如新娘子的嫁衣；那果子透着新娘子的妩媚。裂开的果实露出红红的似珍珠般的颗粒。阿婆给我摘了一个，又酸又甜的味道沁入心脾。使我对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生出几多羡慕来。

我爱上了石榴树。

我沿村串巷找遍了所有的人家，终于在村东头的五阿婆家找见了石榴树。五阿婆已经九十多了，儿孙成群，尚还健在。她常常坐在藤椅上，在石榴树下一坐就是一晌。我和一群小伙伴在她家矮矮的土墙外徘徊了好多天，对那小院由陌生变成熟悉。狭小的院落，竹篱笆围着几畦菜地，一院的青翠。菜园边就是石榴树，那浓烈的红使我们痴心不改。

有一天，太阳暖暖地照着，我们几个孩子已有了睡意，只有小菊一人呆呆地看着梁前的燕子双飞双栖。小菊的奶奶刚去世不久，奶奶在世时最疼小菊，她不禁黯然神伤。

或许是太暖的缘故？又或许是坐太久困乏了的缘故？五阿婆竟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进了屋。

小菊用手捅了捅我们，我们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乐开了花。留下胖胖的小菊和阿牛在院外把守，我们悄无声息的翻过墙，溜进院子。不一会儿将一树的石榴摘了个精光。又悄无声息的翻过院墙，找一偏僻的地方，几个人将几十个石榴瓜分了。

我用外套包了石榴，小心翼翼的溜回家。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着。我将石榴藏在了粮仓里。装作无事人一样坐在房子里看小人书。

第二天醒来时日头已经老高，家里空无一人，外面一片哭泣之声。出了门，所见之人皆沉浸在悲痛之中。

五阿婆去世了。一个普通的老人竟然使全村的人如丧考妣，家家户户都丢下手中的活计去送葬。送葬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在鼓手的吹吹打打中，人们送走了五阿婆，送走了村中唯一的接生婆。人们在泪眼婆娑中，想起了五阿婆踮着小脚在风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与大街小巷为人们接生。从一个美丽的新娘到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多少生命在她的手中诞生，多少家庭因她而享受着天伦之乐。

埋葬了五阿婆的那晚，我被父亲破天荒的狠狠地打了一顿，那疼痛无可比拟。我强忍着没有哭，我知道自己错了，错的不可原谅。

从那天起，我一下子长大了。我不知道那天五阿婆看着光秃秃的石榴树如何被吓的吃了一惊？不知道五阿婆如何挨过那漫漫长夜才在黎明之前咽气的？又不知道五阿婆是如何费力的叮嘱儿子在田间地头多栽种石榴树，让全村的孩子都吃上石榴。

又是石榴花开时节。田间地头。沟沟壑壑开满了红红的石榴花。那鲜艳的红喇叭吹着动人的号子，也吹来了山村的文明与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