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一九八零年冬，她终于决定嫁给他，为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他答应给她一大笔钱给母亲治病。他比她大了十岁，死了妻子，留下一个4岁大的女儿。??他是部队上的司机，长年在外跑，真正回家的时间屈指可数。战友们都羡慕他有一个年轻漂亮而且温柔贤惠的妻子，他只是笑笑，在心底对自己说，一定要对她好。??她是不爱他的，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男人，却不是她的丈夫。她偶尔也会想跟丈夫离婚，自己一走了之，可是想想，这男人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又一直没动静了。??她又怀了个孩子，闹口闹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只想吃草莓。那时的草莓比黄金还难寻，他替部队跑货，总是找借口天南地北的寻草莓，为此挨了领导几次批评，被战友们嘲笑，但是他还是偷偷寻了些，托人带回去。草莓到老家的时候，已经变了型，压得跟泥一样，她忘着那泥一样的草莓，泪星子直往心里去。??女儿在秋天出生的，他原本有一个女儿，她想着要给他生个儿子，没想到又生了一个女儿。他抱着女儿小小肉肉的身子，使劲在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长得多像她妈，长大了准是个大美人，我得防着点，免得教别人把这心肝宝贝抢了去。说完又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几口，眼底盛满的是为人父的喜悦。她也笑，说你轻点，满嘴胡子拉茬的，别扎坏了女儿。??小女儿三岁那年，部队上起了火，烧得他面目全非。回到家里，她只认得他的眼睛，一张脸肿得跟猪脑袋一样，满身的水疱。两个女儿看见他这个样子，都吓得哭个不停。医生说他必须补充营养，暂时先吃些流质的事物。她就给了他买了几大袋奶粉和几大瓶蜂蜜，两个女儿也闹着要吃奶粉，于是爷仨吃奶粉喝蜂蜜，独独她饿着肚子每天辗转在医院和家之间，照顾着一家上上下下。他轻轻的拂过她眼，那上面是深深的黑眼圈。他说，辛苦你了。这一辈子有你，我就足够了。她望着他，笑笑，这是我应该做的。说完便趴在病床前，沉沉睡去。??病好了，他也申请退了伍，回到家乡借钱买了辆东风牌的货车跑起了货。那几年司机是个稀罕物，跑货能挣不少的钱。她也把孩子交给了他的父母，自己进了一家蓬布厂。日子慢慢过得有滋有味。虽然夫妻聚在一起的时间都不是很多，但是还算家和。她离婚的念头也几乎没怎么动过，有了女儿，她的心也拴得紧了些。??天有不测风云，他的货车被人偷了去，为此刚刚好起来的家又瞬间贫穷起来，还欠了几万块买车的外债。他开始沉默起来，喝的酒越来越浓，抽的烟越来越多。她只是在一边看着叹气，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正所谓祸不单行，这时候，大女儿也出了车祸，放学的路上给一两卡车碾了过去，当场就落了气。一家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怎么也提不气劲来，他只是一天比一天更沉默，在心里埋怨自己不是个好男人。??肇事者陪了一些钱，她拿着钱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但是她并没有把钱拿去还债，而是把村里的两口鱼塘承包了下来，她试着跟他商量包鱼塘的事，可这时候的男人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不关心了。他开始酗酒，开始喜欢打麻将，后来发展到赌博，日子怎么麻木就怎么过。她只是默默在一旁看着他的变化，心里又生出离婚的念头。??从此在山坡上，在水田里人们只看见她一个人忙碌的身影，本来白皙的皮肤变得跟碳一样的颜色，细嫩的手也变得粗糙，瘦瘦弱弱的一个人也变得壮实起来。不到两年时光，她就把债还了，还存了些钱，家里也渐渐宽裕起来。他却越来越变本加厉，终于在一次嘴角的时候伸手给了她一巴掌。时间仿佛停留在那一刻，她捂着脸静静的看着他，他却懊恼的看着自己的手，无力的缩在墙角，抽烟，无言。??“我们离婚吧，孩子我带走。”她说。他开始扯自己的头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说话。“明天我就带孩子去妈妈那住几天，你好好想想。”她又说。他抬起头，却看见她眼里的决绝。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娶她的时候曾经发誓要给她幸福，可是突如其来的苦难却将他变得麻木和绝望，让她从一个柔弱的女人变得坚如磐石。是他的错，他应该放她走，他这样想。??他们离婚了，她带走了女儿，那两口承包的鱼塘却让给了他。她把女儿留给父母照顾，自己只身去了外地打工。他也戒了酒戒了赌，精心打理着鱼塘，他的塌实肯干终于为他赢来了丰硕的成果，没几年，他就赚了不少钱，那时候许多人开始下海，他也大着胆子拿出了全部的积蓄承包了一个小工程。转眼四、五年时间，他就成了附近有名的富翁。开始有人张罗为他介绍对象，那时的他已年过不惑。??他经常去看女儿，总是望着她以前住过的房间，希望下一秒可以看见她从那屋里走出来，但是前岳父岳父是恨他的，绝不肯多告诉他一点关于她的消息。他只有从女儿的口里得知她一直没有改嫁他人。终于有一天，女儿偷偷塞了一张纸条给他，神色颇为神秘。回到家他迫不及待打开纸条，原来那是她寄给女儿的一封信，信上面第一次写了完整的地址！他匆匆交代了一下家里的事物，立马往信里所写的地址赶去。??他赶到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看见他来，只是很虚弱的笑了笑，说，你来了啊。真不巧，我这发着烧，没办法招呼你了。他终于忍不住，多年来压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刹那间，他终于明白她当初那么决绝的用意，如果她不走，不先断了他的依恋，他就不会那么快就振作起来。这个善良的女人，用她独有的坚强拯救了他的一生。他抱着她，飞快的赶往附近的医院，任那泪水在风里飞舞，在娇艳的晚霞里一路高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