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的夏天

2008-06-20 12:38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摸鱼是一个孩子,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皮肤很黑,戴一顶很大的草帽,裤子也总是肥大的,裤脚有很长的一段拖在地上,腰上束一根粗麻线,手里总拿一根黑色地棒子,,棒子的头上系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收音机随着他起步的节奏,断断续续吱吱咯咯地放着很难听地声音。摸鱼后面跟一条骨瘦嶙峋的脱毛狗。原本黑色的毛发枯枯燥燥有点发黄,这是一条老狗了。和摸鱼同岁,现在它走着路仿佛是路拖着它,它已很少叫唤了,沉默成一颗石子了,仿佛突然比人更明白“沉默是金”了,亦或突然发现过去那么多年叫唤只换来死亡的逼近,白白地浪费了狗声和狗生……

风吹着石子,石子茫然而缓慢地滚动。一抹淡淡的沙尘消失于风中。

一到天,摸鱼就像一个游魂似的,把自己整个身体都交给了热情地日头。有时他一个劲地沿着在白渡河走,从一边的坝到另一边的坝,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仿佛是要人发现他,又仿佛要掩去其他任何的声音,一直到日头昏黄,有时他发疯似的在白渡河里游水,从上白到下白桥,来来回回的游着,直到耗去最后一点气力,然后,找一个绿洲沉沉地睡去了,直到月亮在东天挂出脸盘来。而一群白纷纷落在芦苇荡子里或距他几尺的水边,几只昂头向他低低嘶鸣着。原来是摸鱼占了他们的巢,他一觉惊醒,立马跳起,直奔家里去了。

坝子两边都是柳林子,很深,幽幽地露出几条窄窄的土路来,许多藤蔓从柳枝上垂下来,落成一道道碧绿的门帘子。这时,摸鱼带着他的老狗”盖子”进柳子林里去了,收音机沉寂着。四周唯有知了声声,天地却仿佛越发的寂静了。突然,一只松鼠跃过摸鱼的头顶,从一棵树跳到了另一棵树,摸鱼也一跃,冲上了那棵树,狠命地向上爬去,“盖子”在树底徘徊,这条老狗,一到这柳树林仿佛又一下子有了无限活力,重回了青岁月一般。

摸鱼很少去捉活的知了,尽管这柳树林里知了多的如蝗虫一般,随手一把去就能捉两三只来,其时是摸鱼很厌了这知了声,声声的仿佛叫到摸鱼心里去了,叫的摸鱼心烦——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整天茫然地叫着,一无是处的叫,任世事变化,物去人非,它只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欢快地叫着,又仿佛它什么都“知了”,将一切都看透了,将天下每颗人心都看透了,才明白坐井观天,独乐乐。天下所有的一切到尽头又仿佛都是这声声的悲凉。

摸鱼只捡柳树上知了成长后,脱落的外壳,淡黄黄的,发亮,很脆。手一用力就碎,形态还是一只知了的形态,连触角都是完好的,这是动物的一个奇迹,仿佛是经历了一次死的洗礼,旧死新生,就像一次轮回,只是还记得前尘往事。

这些知了壳是一种好的药材,据说可以冶一种骨质疏松症。摸鱼用知了壳去药店换奶奶一周一贴的中药。一百只壳才换一贴,摸鱼也晓得这是不公平的,但又是无法的。

我认识摸鱼时,他正在河里摸鱼,脱的精光的,全身上下唯有屁股还是两片白,仿佛乌云涌来时未退去的两朵白云,像漆出的一般,让人觉得的不真实,他猫着腰,仔细地翻动一块块可能有鱼藏身的石头,把河水搅的深黄的。而我正在他下游的坝底钓鱼,一群群惊慌鱼儿就从我的杆底下游过,而我却毫无办法。

“小孩,你这样摸鱼,鱼全让你吓跑了,我怎么钓的鱼啊!”

“那你也不会下河摸啊!到了河边,还脚不沾水,钓的鱼也没意思!”

这一句子突然让我意识到了什么,就像隔着窗帘,永远不能将一件事物看的清楚。再比如生活中,有许多的事,由于人类的惰性,你不愿亲自付之行动,总希望别人来代劳,所以你永远得不到相应的乐趣,就像劈柴,犁地,种植……也许在农人看来这仅仅是一种功课,但是你认真地用心思去做,自然也有一种乐趣。

“你摸这么多鱼,一个人吃吗?”我看摸鱼已经摸了好些鱼了,那些刚被扔上岸的鱼,都要狠命地在沙滩上蹦跳一陈,然后,终于力乏,或者被日头烤的很快脱水了,最后,都一条条翻着白肚皮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了。

“我给我奶奶吃,我奶奶想吃鱼,我爸地老婆卖了一条大鲤鱼,被奶奶扔出窗去了,奶奶说不要吃她的肮脏的鱼。我就自己给奶奶捉,捉好多好多让她吃,天天可以吃。”

“你爸爸的老婆不是你妈妈吗?还有这些鱼,一天不吃完就要臭了。”

“我奶奶说她不是我妈妈,我奶奶说鱼臭了可以扔了,重新卖新鲜的,但是人臭了,就像死人在棺材中腐烂了,比死鱼更臭。——我明天再捉,总之,只要奶奶还要鱼吃,我就要让她吃到鱼。”

坝脚下河的另一边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茅屋两边都是西瓜地,一到盛夏,绿荫荫一片,圆圆地西瓜躺在泥地上,像一只只汲饱了水的气襄。

“我们去卖个西瓜来吃!”我放下手里的鱼对摸鱼说。

“不用卖,摘一个便行。”

我们沿着柳林的小路到竹林里,竹林一条路,从茅屋过。走到茅屋,突然听到声音,那声音我是熟悉的,就是女人到高潮的呻吟声,从茅屋的缝隙里可以将里面看的清楚。

摸鱼很木然地说,“那个男人身下的女人就是我爸的老婆”,或许他还不明白这种事,或者他早已经看惯了这种事

“村里的男人都说,把我爸的老婆压在身下时,她会叫,自己的女人不叫,原来是真的,她真的会叫。”摸鱼脸上竟露出笑容来,仿佛一个问题得到解答一般的欢快。“奶奶不让我穿她卖的衣服。奶奶说那衣服是肮的,沾了男人的尿和屎。我没看见,但是奶奶说肮的,一定是肮的。可是,我们也吃她卖的米。奶奶没说肮。”

“你爸做什么呢!”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是一个顶奇怪的家。

“我奶奶说,我爸去偷村长的东西,被村长发现了,他们就打起来了,我爸一锄头劈不着村长,把村长的小儿子劈残废了。我爸就被穿制服的抓去了,我奶奶说那年我三岁,要等到我十岁的时候,我爸才能回来,还有两年……我真的想看看我的爸长的什么样的。我想他一定很高大。”

“你爸去偷村长什么东西?”

“公章,因为我爸的老婆是外地人,要把户口迁到村里来,村长一直不盖章,我爸就去偷来盖。”

“村长为什么不盖章。”

“因为他家的羊吃我们家菜园的菜,菜刚除完农药,羊被毒死了。”

那收音机吱吱咯咯的发着模糊的声音,我沉默着。仿佛天地地声音一下子都停止了。

“柳皮角,能吹好听的声音来。”摸鱼递给我一只喇叭形柳树皮做号角给我。

“透明的玻璃瓶,以后你把一天吃不掉的鱼可以养在瓶子里。”我给摸鱼一只瓶子。

我座在坝上吹柳皮角,摸鱼装了满满的一瓶鱼回家去了,一路上停下来好几次,好像很认真地看着瓶里的鱼。黄昏的日光拆射着透明的玻璃瓶,那些鱼都是这样的五颜六色。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是流着泪向我走来的,手臂上别着一块黑片,我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摸鱼的奶奶死了。

摸鱼把瓶里的鱼都放了河里,那些鱼是真正的五颜六色的。“我把好看的鱼都养起来了。奶奶说这些颜色的鱼好看,看着舒服。我把瓶子就放在奶奶的枕边,奶奶说,看着这些鱼就不想睡觉了,我说,那你就别睡,奶奶说,人都是要睡觉的,我说,鱼不睡觉。奶奶说,鱼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说,我也是自由的,奶奶说,鱼在大河大江里才是自由的,等她睡着的时候就把鱼放回河里。”摸鱼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你以后怎么办?”我问道。

“不知道!”

“你想上学吗?”

“想。但奶奶说我爸没有结婚就生了我,我没有户口,永远上不了学。”

“我教你认字好不。”

“好。”黄昏的日光照着他,他红红的脸,一脸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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