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日

2008-06-19 23:35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1

初闻城北某建筑工地挖出一个深邃的洞时,我并没有什么感想。我所在的城市有近2000年的历史,况且土地的本身也远比人类的存在久远。之前还曾经在建筑摩天大楼的时候在地基处发现恐龙化石,可见一切皆有可能。

真正引起我兴趣的,是洞里彻传出的嗡嗡声。一个曾经在那片工地上工作的农民工告诉我,尽管不是非常的嘹亮,但是只要稍微靠近,就马上能清晰的听见无数的嗡嗡声,就好像成千上万的什么生物一齐振翅。

所以我决定要去看一看。

2

关于我的命题1,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一名没有得到正式注册的生物学家,我仅有大学本科学位,如果曾经去过日本旅游算是出国经历的话,那么也可算得上是一位海归人士。我专门收集一些光怪陆离的生物的资料以及样本,穿梭于各大小城市以及戈壁海边,手里捧着一本已经老旧得就快化作灰尘的古书,这本古书便是我的主要参考来源之一。

关于我的命题2,我笃信的原则。

理论上,我没有十分坚信的原则,但是更深一层的来说,我相信的是起源。

凡事皆有起源,万物皆有起源。

人类长期自以为是的认为主宰一切的同时,谁又知道这不是另一种变相的愚昧。

相传孔子与老子曾就仁义有过这么一段对话。孔子认为《周易》的精髓便是仁义,我们也相传数千年之久。而老子则认为,所谓仁义,不过是蛊惑人心的东西罢了,徒增烦恼与思索。鸿鹄不知洗浴而羽毛依旧白,乌鸦不用染墨而其毛发自黑,天自来高,地自来厚,日月自来放光芒。所谓仁义,不过是人类自己创作出来束缚自己的产物而已。

我也是如此认为。

3

时值2月底的一个周末,不过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基本没有区别。我坐着一辆似乎只有铁皮拼凑而成的公交车,一摇一晃的往目的地前进。

这片工地,让我感觉甚是突兀,除却中间的一栋栋正在建筑中的商品房上披着的网衣之外,便再无绿色。就连周围的小山头,也清一色的被剔了个秃。到底是什么开发商能选中这么一块地方来建设自己的楼盘,实在是难以想象。不过到时候加以修饰之后一块人类理想家园又将诞生。在我的印象中,此类开发商身边必有一名妖冶的女子,哪怕不妖冶,也必然魅力十足。

工地西北角,一块还留着压桩机痕迹的空地上,我找到了那个洞,仍旧被双重安全网覆盖着。透过网纹中的空隙,我尝试向里张望:仿佛日间的光亮丝毫不能透过其中,里面被一种纯粹的黑笼罩着。果如传闻一般,只要稍微靠近,耳膜便被不知名的嗡嗡声充满。问罢周围的几名农民工,除了不愿与我交谈之外,便说自发现以来并无异状。再三疏通关系之后,还是被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阻止我打开封堵于洞口的安全网。

“如果是记者的话,就免谈了。”黑衣男子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在这个没有绿色的突兀工地之上,就连这样的黑色也让人觉得刺眼。我点起一根烟,并且双手递给黑衣男子我的名片,说明我不是什么记者,只不过是一个热心的学者,希望就眼前这个问题上帮助一下他们。

“这个恐怕你还是要找我们的主管谈一下。”黑衣男子眼神中透过一阵迷惑,说出一句基本上没有意义的话。我点头谢过,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一间没有什么摆设的样品小单间。

三小时后,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坐在小单间的办公桌后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尽管已经离开学校多年,但是我还是不习惯被这样的抱有怀疑态度的眼神盯着。他再三阅读并且确认了我名片上的行头,点起一根经典醇香双喜,喷出浓浓的白烟。

“李先生,就你这个年纪,就当上学者,可谓十分难得啊。”

“学者有很多种,按照研究的方向来说可以分上很多类,也并非老学究型的人才是学者。”我也不甘示弱,点起一根我心的红玫。

“那么就我们现在的这个状况,李先生你觉得是什么一个状况,又有什么建设性的提议呢?”大腹中年男子用他肥厚的手指挠了挠寥寥无几的头顶细发,看着我脑袋上的棒球帽,假如不是我带着眼镜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轰出了门。

“根据我的推测,洞里的居民应该是种奇怪的生物,他们细小且群居。目前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但是进一步到底是什么,只能等我打开洞口察看一下内里的情况才能作进一步的说明了。”

“这个嘛。可真是难办,因为是我们其中一个比较大的老板做出的封堵洞口的决定的。能否用什么杀掉里面的东西呢?”就一般情况来说,我很难习惯看着别人堆挤在脸上的五官。但这类人为难时候的神情通常都会比较可爱。

“由于不确定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估计一般的杀虫剂毒药之类对其无效。火烧水淹之类方法恐怕会对周围的人造成相当程度的危险。”

“那这样吧,你把你的名片留下,我也帮你联系一下我们的那位老板,他年纪也跟你一样比较年轻,估计有可能会对此类的问题有点兴趣。”

“也好。那就麻烦了。”我于一天之内不下五次的双手递出基本无用的名片,这动作的本身让我感到很是快慰。“那时候也不晚了。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那李先生慢走,我也还有事情,就不送了。”

4

根据我一贯的经验而言,这样的话通常都只不过是客气的说辞,往后连接的通常都是漫长而没有回音的等待。就那天勘查的结果来说,完全是无法判定这是何种奇怪生物的。所以,也不能知晓这种生物到底会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

回去住所之后,我接连翻阅了几本笔记,甚至动用了祖父那本破旧的休闲读物,也仍然没有什么清晰的头绪。里面群居的生物不下百种,能够振翅的生物也不下百种,两种特征兼有的生物更不少于70种,但是没有一种能够有这么巨大的群居地。很多的生物都如同草履虫,不同亚种放在一块会互相释放毒素阻碍另外一种的生存,达到物竞天择的目的。

很是头痛之下,决定暂缓工作。尽管没有伴侣,但洗澡、抽烟、看看电影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快慰。手提电脑里放着ChetBaker的AngelEyes,我一边收拾着洗澡的衣服。大概要想办法,找找那位幕后的大老板做一次不怎么欢快的conversation了。

5

这位幕后的大老板,实在是一名各种意义上的大忙人。通过各种途径查找到他的其中一个手机号后,我又花了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拨通了这个号码。经过反复说明以及强调,电话那头声音慵懒的男子才勉为其难的决定要在办公室里接见我。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弃用了我心爱的棒球帽,换上一套久违的西装,前往市中心某高耸入云的商务写字楼。全部密封由通风系统代为运送空气的大楼里明令禁烟,我只能穿着有点不合身的西装在大楼前广场处垃圾桶旁抽罢一根,准备上楼,其过程十足艰难上访的农民同志。

大老板的办公室在第36层一块能俯瞰整个隔壁整个车站的角落里。除了数字吉利,大概也能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不然为何选择如此高的地方作为办公室,对我来说不过徒增害怕停电的烦恼罢了。

我进去的时候,他仍在谈笑风生的打着电话。我迅速在偌大的办公室找了一角坐下,看着他打电话的同时,饶有兴致的猜测着他的那名妖冶女子的各种设定。半小时后,他把电话放下,缓缓从座椅上站起,向我走来。其间用一种不乏打量小朋友的眼神看着我这个比他年轻不了多少的勉强同龄人。

“李先生,幸会幸会。”他给我递上一根标着“CUBA”字样的雪茄,我宛然谢绝。总是不小心把雪茄的抽进肺里,实在无福消受。“我最近都比较忙,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在这里等了一会啊。”

“没事,没事,我也不是什么大忙人,还是钟先生您的事业重要。”

“那么你在电话里头说,我们集团的那块楼盘工地有点问题,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p#副标题#e#

“什么问题我也不好说,但是关于那个洞,能否打开让我检查检查,我也不确定是什么种类的生物在里头作怪。”

说罢“作怪”一词,他开始用质疑的表情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让我甚是尴尬。

“电话里头,你说你是研究生物的对吧。”雪茄的香气在他口腔中流转瞬间,又被吐出。

“对的对的。”

“不晓得你在哪所大学还是研究所里任职呢?”

“我的研究纯属个人性质,大部分的内容,都没有得到正式的公开。”

“哦,能否告知我为何呢?”

“主要是某些研究内容一经公开,可能会造成民众的恐慌。”

“这样的话,我们也是不好办的,那块‘逐日豪庭’是本公司今年度的重中之重,可谓是这个城市地价最贵的高尚住宅区,所以在公开销售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的负面消息传出,这么说李先生可明白。”

“晓得晓得。”我点起一根我比较熟悉的红玫,缓解了一下缺乏尼古丁的症状。“只是我也不确定那种生物会否给周围的人造成什么伤害。”

“那简单的来说,有无能够将其完全清除的办法?”他从高档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精致的支票本,“你告诉我应该如何清理这种生物的方法,我们也不会让李先生你白忙乎一趟。”

“方法倒不是没有,”我若有所思的顿了一顿,起码他还是相信洞里面的确有某种生物存在的。“只不过我还没找到罢了。倘若打开让我研究一下,待确定是哪种生物后,估计就能推算出合理的消除方法来。”

“李先生真是风趣,这么说杀虫剂不可以么?”

“可以倒不是不可以,只是理论上这么大的深坑里,肯定存在数量不少的那种生物。而要如此之多的生物都死亡的致死剂量,估计会对整片土地都造成不可磨灭的残留效果。”

“这个,我公司的另外一些部门会处理的了。也请李先生不用担心了。”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什么有效处理此类化学残留的办法。”

“叫小杜进来。”他摁了摁身旁的对讲机,与自己的秘书说道,“李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情,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希望您要慎重考虑我的提议,土地可比楼房细腻许多。楼房坏了砸了重建,土地坏了可不能敲敲回车就完事的。”我把烟碾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起身准备离开。

“关于土地的许多问题,我想我比阁下要清楚许多。”

“那就这样吧,打扰了。”我习惯性的做了个调整帽子的动作,然后转身离去

5

回到家中,心情烦闷而无人慰解,只得抽罢香烟后沉沉睡去。

期间我做了两个,无一与那个洞有关。起床喝过450毫升水,抽去三根烟。我决定要把此事暂时悬空,忙些看起来更有实质意义的东西——吃饭。

6

略带暖意的风伴着洪洪前进步伐又过去了一周。

3月中旬的某个早晨,我那平常无人问津的室内电话,忽然响了7下。在它自动挂掉之前,我拿起了听筒。

“喂,您好,这里是李记粉面店,请问您要牛腩面还是猪肠粉?”

“喂,喂,”可惜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笑话并未得到听众的赞赏,电话那头似乎完全听不清楚我这边的状况,“是李先生么?不,不开玩笑,你可以赶紧过一趟工地么?这边出,出了一点状况。”

伴随那名大腹便便中年男子略带慌乱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是那刺耳的嗡嗡声。

“怎么了?”

“总之请先生尽快来一趟可好?”

“用了杀虫剂?”

“呃……”电话那头并无作更进一步的否认。于是我往脑袋上扣上棒球帽,带上一包还未打开的红玫香烟,往工地出发。

7

抵达那片光秃秃的小山头时,正好10点过去17分。

和和微风卷起的尽是尘土,我只好压低帽沿。我一踏进工地,便被人群包围,仿如盛大的欢迎仪式。主管的中年男子朝我迎面走来,手里还是夹着一根经典醇香双喜。他略带惶恐的表情让我觉得,他还是庆幸没有丢掉我的名片的。

“李先生,能麻烦你去洞口那边看一下么?”

“怎么了?”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的从里面涌出来。”

“哦?”我点起一根香烟,轻轻吸过一口,“你们的钟老板呢?”

“不是太清楚,最近都联系不上他。之前几次见面时,已经觉得老板经常心不在焉了。”

“这样的话,我明白了。”

我稍微说了几句安慰情绪的话,希望让周围的农民工兄弟们不要紧张。然后穿过人群,向洞口走去。主管说得没有错,里面正有什么东西不停涌出,感觉黑压压的一片密密麻麻,每次顶开安全网稍微一点,便仿佛忍受不住临近中午的阳光而退回洞中。洞的周围还有不少已经静止不动的黑灰色,看样子是它们的残骸,残留着些许的农药气味。然而最让人费解的是,这些舞动的黑灰色,从肉眼上根本难以辨别是尘还是虫,哪怕有时候矿山的煤灰颗粒也要比它们更加明显。

“它们好像有点怕光。”胖主管在我身后小心的张望着,我也感觉到一股属于双喜烟特殊的味道。“需要用探照灯么?”

“不需要。”我举手制止,什么想法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形。

我把散落在地面上的它们的尸体连带工地灰尘一同拾起,放在手心细细揣摩。它们之于灰尘最大的区别是,它们的感觉更加细腻而粘手,就有点像黑色的面粉。我无端的想起LouisArmstrong曾经唱过的NobodyKnows,于是在嘴边轻轻哼唱。胖主管在不止一次的紧张的催促,许多人围在我四周,看我如同雕像一般静止在洞口面前。

忽地,我双手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动作,想起了有关于这种可爱生物的部分资料,LouisArmstrong也自然被忘在脑后。这是一种曾经出现于祖父古旧的休闲书籍上的小虫,大概是由于太过细小的关系,所以只以黑点带过其形状。它们名叫夸父,长期居住于地底。在地底渡过了漫长的第一阶段的生活,经历形体上与心理上的双重变化后,它们来到地表,繁衍生息进入下一阶段的生活。而且,它们并不是害怕光亮,而是在逐渐的适应光亮。它们沿着光亮的引导,在明媚春日里进行交配。交配过后,雄性会在不久死去,而雌性则带着下一世代的生命与希望,一同飞向远方,往地里产下卵后,便也追随雄性一同死去。它们的尸体是很好的肥料,不久就会被土地消化,变作绿树红花。只是从未在书中看见过关于它们会如此密集大量的群居的任何记载。

我让围观的农民工同志散开,并且告诫他们不要因为好奇而上前观看,只怕会引起什么性命危险。须知这种小虫非常细小,倘若一起涌出,其数量之大也能在瞬间包裹住好几个人。人若一旦紧张,必然伴随的动作便是深呼吸,吸入大量这样小虫的唯一结果便是呼吸道被阻塞,肺也被填满,一如尘肺。

午后12点,顺着中午刺眼的阳光,它们开始成群的涌出。透过不小的洞口,它们如同工厂烟囱里冒出的层层黑烟,不停通过,发出嗡嗡的振翅声。它们聚集在一起,追逐着太阳,欢畅的飞舞,淋漓的交尾;它们化作各种形状,时而像人,时而似兽,更多时候,便如一团黑云,把太阳完全遮盖。底下的人群,也好奇的张望,须知这样的场景实属罕见。夸父极端热爱土壤,在水泥路面钢筋森林的城市里难以存活,估计也会在人类的记忆中,慢慢远走直至被完全淡忘。

“它们在做什么?”大腹便便的中年主管,叼着烟不解的问我。

做爱。”我也不知道我脸上是何表情,能让他惊讶至此。我也很投入的观望,甚至忘记了要抽烟这回事。

1小时后,它们的动作渐缓,顺着微风不时有阵阵黑色的细颗粒飘舞。剩下来的,则变为淡淡的灰色,分成另外的一团慢慢离去。它们没有人类的多愁善感,哀伤叹息,它们只懂得在繁衍生息后,把自身还于土壤归于大地。

下午1点13分,最后的一点点灰色也离去,深邃的洞也不再发出阵阵嗡声。我谢绝胖主管的晚饭时分的邀请,收集了点点黑色的死骸,转身离去。 #p#副标题#e#

我点起一根香烟,那是我自己送给自己的最热烈的红玫。

8

不远的将来,假如一切顺利的话,这个被剃光的山头将会重新回归绿色。他们的钟老板之后要如何处理此块土地,哪怕荒废,也与我无关。

我的任务到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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