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坟

2008-06-19 23:35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回乡

山子把四个圈的车子门锁好,从皮夹子里刷刷掏出几张老人头,连着钥匙,一下扔给路边摆摊的老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甚至还没看清老头的模样,只说了一声,给我看好车子。

口口脆在这个镇,也算是大一些的馆子。山子信步而入,见店里坐的也都是些穿着体面的人。有镇里的干部,也有电信移动的工作人员,但更多的是些赌博赢了几个小钱的痞子。山子没有逐个去辨认找熟人,只冲柜台喊了一声,在我离开之前,店里所有朋友的花费,记在我帐上。

山子嚣张,诸人不快。然在坐的没有谁能有说出请大家吃饭的魄力,所以只好沉默,然后用眼白打量来人,只见这个人,白净脸皮,丰满肚子,那肚子竟比镇里一把手的还大!红光满面,目光散漫,五根手指在桌面随意跳动,显得十分舒适惬意。

除了给每张桌子上额外赠送一瓶五粮液,山子没有搭理任何人,吃罢饭,结罢帐,就驱车往乡下的旧房子赶。乡下人再狭隘,总还是有人知道四个圈的。停下车几分钟的时间,山子的车被父老乡亲们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山子下车,朗声说道:“感谢诸位对在下的栽培照顾,要没有诸位对在下的关照,就没有山子的今天!”人群里有几个尖酸刻薄的主儿,起先还惭愧受话,后见大家都显得极为热情,好象山子说的都是真的一样,也就放下脸来,在那里发出动人的谄媚的笑。

山子自顾自,继续说话:“乡亲们的恩情,山子没齿难忘。但山子回来,还没有拜祭过我的老奶奶,请乡亲们容山子去去再来,少陪!”说完,拉开车门,从容上车。

村人一边给圈子打开缺口,一边颔首议论,无非就是山子有情有义,成材不忘恩,有钱了还专程回来拜祭一手把他拉扯大的老奶奶。说这个孩子顺,在他小的时候,他们就看出他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祭坟

坟头已经长出尺把高的杂草,山子先把杂草拔掉。村人远远的看,这种事是搭不上手的,只好山子亲自来。然后三跪九叩,鸣爆竹,烧房子,烧车子,烧马,一切井然有序。坟头四周飘满黑糊糊的灰块,象是村人清扫烟囱时,整个院子里飘着黑的尘屑一样,路边有苍柏,在烟熏火燎下不住点头。

整个过程,山子无言,只是泪流满面。山子幼年家穷,爷爷在解放前被逼当过国民党的保长,文革期间由村里的书记党员们争相告密,被折磨至死。父亲嗜酒好赌,终于有一天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年轻,于一个阴未停,寒料峭的早上,轻轻在熟睡的山子的枕下放上两只鸡蛋后,毅然决然扭头出门,一去不返,此后杳无音讯。以后的几年,山子全靠奶奶一手拉扯。

仪式很快进入高潮。山子拿过一只大皮箱,铺在坟前,然后掏出钥匙,跪在地上。插孔,取锁,揭箱子盖,大伙把那眼睛睁得贼圆,目光放得贼亮。箱子盖揭开,上面铺了一层黄缎子。山子用左右两手的大拇哥,挑起缎子两角,然后压下食指,夹起黄缎,扔进火堆,只听黄缎子哗的一声,熊熊火焰便腾空而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众人诧异艳羡夹杂嫉妒的惊叫。

众人惊叹的不是黄缎子着火,而是他们看到了黄缎子底下,全是一摞摞码得整整齐齐的猩红老人头!

山子这么有钱啊!众人站不住了,左故右盼找人议论。

议论声停,大家还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看山子下一步做什么。只见那箱子里的钱,一片片,被山子取出,在火堆里点上,然后一张张扔出,随着火钱被扔出来的,还有山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奶奶呀!伢子出息了,您老却来不及享福哇!

其时,青山静默,白云不动。时有细风微熏,草稍展。一堆一堆的火钱,随风飘曳,继而化作灰烬,在那风里消失得无了影踪。把那一堆围观的人看得竟有些痴了。

婚礼

观者心情各异。男人们只叹上天偏心,自己得不到眷顾,妇人则一心懊悔,责怪自己当初为何守不住寂寞,偏要早早嫁人,妩媚少女秋波婉转,不住朝山子抛出媚眼,先是暗自高兴,以为自己此生衣食无忧,转而隐隐担心,不知那男子可否婚娶?最后把眼往四周不住的觑,打量自己之美貌,能不能压倒闺中密友,儿时玩伴。

山子未婚。在乡里时,众人衣衫破烂,但山子更破,大家碗里无肉,但山子食不果腹。当初谁能把山子放在眼里,又有谁不把自家闺女菩萨般供着,凤凰般养着,渴望有一天能飞出枝头,远离山坳,得嫁金龟婿?大家指定山子不会有出息,所以没有人舍得作这个投资,愿意把山子迎进家门。媒婆们更是宁愿成全哑巴瘸子,也不给那山子正眼相看。谁能想到山子也会有今天?

今天的山子,忙得时刻不得闲。光为应付媒人,他都操不尽的心。但是山子是见过世面的人,村里的这些个乌鸦麻雀,没有入得了他法眼的。但应付总是免不了的,要不,人家会说他发达了就忘了乡邻。经过几天酒桌上的如此如此,山子驾上他的四个圈,迤迤逦俪,绝尘而去。

婚礼是在城里唯一的五星级大酒店举行的。人数不多,除了女方的亲戚,男方的家人一个也来不了,没有故人,邻居没请。剩下的,不是书记就是局长。肉体凡胎,到不了这个场合。

洞房之后,看着身旁那一堆白花花的肉,山子心满意足,沉沉睡去。不想三更时分,竟做了一个素日不曾想像的噩,把那山子惊得浑身汗淋淋的,拥被而起,止不住的心气难平,回想梦里情景,宛若真实。又不敢惊动夫人。后右手食指缝里,奇痛无比,把眼一瞧,唬得魂飞魄散。眼见银色月光透过纱窗,把地上铺满柔柔一层白,偶尔一声车子鸣笛,才把他魂灵拉回。无声的起床,往那厕所去了。

生子

在睡梦里,山子正做着他继续发财的美梦。忽见一银发飘飘的妇人,佝偻着腰,手持拐杖来到他床头,把他扯起,教他拉了拐,随她走一遭。仔细看时,那不是自己奶奶是谁?山子放下心来,一心而去。

一时悠悠荡荡,来到一个高大巍峨的去处。把眼细观,只见顶端一牌匾,上书“幽冥百货”四个大字。奶奶扔过一个硕大篮子,领了山子,往里而去,只见黄的是金,白的是银,龙的里脊,凤的排骨,堆得小山似的。山子纵然见过世面,也禁不住不歇气的赞叹。老太太气定神闲,做起她的采购勾当,不一时,整个篮子满满当当,遂往超市出口去了。不想来到超市,一张张百元大钞递出,竟被一一退回,说是假币。山子看得真切,丝毫不敢申辩,把那货物退了,犹犹豫豫,随老太太走出幽冥百货。

来到一片小树林,那老太太竟一反素日温和慈祥神态,把拐杖高高举起,重重敲在山子背上:“我素知你在阳间所作所为,乃以假币为生,但念在你无一技之长,无可为生,也认不得人,办不了事,便佯作不知,故意不问,只要不要湮没了良心便可。但如今你竟骗到你奶奶身上!收到你的钱以后,我着实高兴了一把,还到阎王爷面前许诺,要送他一座黄金饭碗,好给玉帝送礼。如今,如今你让我这张老脸在幽冥地界往哪里摆!你这混帐东西!想以前,虽然贫寒,但你烧过来的一毛两毛都是实打实的,阴间严寒,日子久了,钱存得多了,我也能添件衣服穿穿,驱寒是够的。如今你烧了这么多钱,但一分分都是假的,花不出去,我拿来何用?”说完,又连敲几下,把山子的背敲得高高肿起。毕,余怒难消,从那怀里,掏出一粒小半颗绿豆大的紫色药丸,塞进山子右手食指缝里,说:“这粒药丸,你拿到阳间,给你那老婆吃了——宁愿我家断后,也切不可危害人间,做出那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祖宗的事来!我并非要我宝贝曾孙子性命,我只叫你生个娃儿没屁眼!”山子食指奇痛无比,一觉惊醒!初时觉得梦境荒谬,渐觉有章可循,后看食指缝时,果有紫色药丸一颗!

山子恼怒至极,欲将药丸投入马桶冲掉,到厕所才发现当日停水。为防万一,来到厨房,打一碗水,正要转身,那药丸由指甲缝,一下滑到地上。仔细找时,却哪里找得着?一边心扑扑的跳,一边又害怕老婆醒来。找了半日不见,只好上床,想着明日再找,却哪里睡得着?心里悻悻的,如同受刑般,好容易捱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药丸一事,按下不提。山子老婆肚子渐大,只8月过去,一日晨,肚子肿胀,一连放了几个臭屁,来到厕所,蹲了半日,也不见有物事掉下。再用力挤时,只见一个血淋淋的肉团滚落在地,原来是个孩子。山子老婆又惊又喜,抱了孩子,来给山子瞧。山子看得仔细,但见那孩子,平板身材,腰身与大腿般粗细,屁股与后背齐平,正是生了娃儿没屁眼!

山子问老婆:“你是不是吃过一颗药丸?紫色,小半颗绿豆大小?”

他老婆仔细一想,说:“在我怀孕第二天早上,你还在睡觉,我只觉肚子饿了,去厨房找了半天,最后在橱柜底下,找到一个袋子,里面有些吃的。还有一颗药丸,镶在一只蛋挞眉心,好看得很,我便吃了!”

山子又急又气,却又十分无奈,只有瘫坐沙发,双目无神,鼻涕口水,流得满脸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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