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一个故事

2008-06-19 23:34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这小孩挺可,可惜就是不笑。”

笑,什么是笑?不是我不懂笑,是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笑。

亮光一闪,冻结了时间。眸子里深邃的恐惧凝固在薄薄的底片上。

一冲,一洗。一刀一痕渐渐曝露开来……一寸一寸,一样的表情。锁眉,锁心,锁哭声。

“洗手!吃饭!叫了这么久还不动!不想吃就出去!玩什么玩!”

打雷了?是要下了吗?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无限。

目光还是回到屋里——窗外,已被好景占满,岂能容我!哪怕,只是我渴望的一瞟。

哗啦——叿——。我的花园,我的城堡,毁于这样一个晴天。堡顶的“明珠”滚到床下,抛下一片无法收拾的黑暗。一块被用做“基石”的“砖”躲在膝旁,我听到它的呻吟,遥远的无助。

泪水从心里划过,打湿柔肠。胃在抽搐,肝在痉挛。中的家,倒塌了,没有了。大人们把孩子心里的家,叫做积木,叫做玩具,笑孩子傻,他们永远无法理解孩子的梦美丽如花。我握紧那块“砖”,握紧家的碎片。掌心被割出了汗。

“站到门口去!出去!”我看到了闪电,在这样一个晴天。真的,我真的看到了闪电——那双眼睛里,闪着电。

“就会玩这些破积木,有个屁用啊!出去!”

我静静的走出去,低着头,跨出门槛,站到门外偏右。

我很乖,不是吗?

砰。门无情地关上,心无情地闭合。

关门的冷风,来去匆匆,擦过我左脸颊,如一个巴掌般利落。

原来,屋里也容不得我。身后是诱人的碗筷声……

原来,我也有点饿了。

我抬起头,打量着这寂寞的小楼。这原先是办公楼,建了很久,听大人说大概是一九三几年建的,参战的老党员曾在这工作,解放后,政府也舍不得拆。

地板是长长的木条,有些缝隙,可以让下一楼的光挤上来。隔音不好,人才踏上第一层木阶,在三楼就知道有人来了。很多户人家,来来往往,经过我面前的,有微笑的,有诧异的。我知道,微笑的一般都是熟人。我也牢牢地记着:不要乱和生人讲话。

年轻的阿姨有香香的可蒙味,赶着做事的叔叔有很多种味:复写纸的味,公章的味,墨水味,书本味;闲着的伯伯有烟草味,带孩子的婆婆有南瓜饼的味。我,饥肠漉漉的酸味。

吱呀。原来,开门也有风,比起刚才的风,相对小了些。是姑妈:“进去吧,来,爸让你去吃饭。”

我摇摇头,是他把我劈出来的,除非他亲自又把我拣回去,要不,我不敢。

“进来吃饭啦,你爸爸同意你进来了!”是表姐,有点幸灾乐祸。

“进去吧,去吃饭了,爸爸准了。”家乡口音的土话,是婆婆,一个和我一样可怜的人。

“她不吃就算!不要理她!让她继续站!”是闪电。

砰。大风又起,我已习惯。身后,水流,冲碗筷的节奏,好像都与我无关。

手心,潮湿。

摊开,是那块“砖”,屁用都没有的积木。

六个面,只有一面漆上了大红色。较宽的一面,有个用铅笔写的歪歪斜斜的“芳”字。

曾经有一个小小的梦,梦里有温柔的爸爸,更温柔的妈妈,他们亲切地叫我“芳芳”,仿佛我是他们珍爱的小花。

梦醒,我只有积木。

没用的家伙,我捧在手心珍惜。我很傻,不是吗?

阳光绕过粗粗的柱子,化做不规则的各种形状,洒在长长条木地板上,似我美好家园的碎片。有一些挤进缝隙,溜到下层楼去了。我对着摸不着,触不到的影影绰绰发呆。

我蹲下来,伸手碰那个亮亮的圆圈——我摸到了地板,指尖爬着一层灰。

抓不住,什么也抓不住。天上的东西,凡人只能看。

看阳光游过手背,游过指甲,游回天际。轻轻一弹指,去了什么?失了什么?

起身,脚有些软。对,走出去,让阳光拥抱我,让它到达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等我。”我呢喃,对着天空,对着阳光,对着遥远。

轻轻挪下楼,怕人听见,脱了鞋,小心翼翼地去赴我的阳光之约。

哗!外面无比晴朗,没有闪电,没有大风。只有暖暖日光。

街头米粉摊,几个大汉吃得汗流浃背,一窝狗趴在大门口,吐着长长的舌头,守护它们的主人,主宰它们生活的人。倒是很和睦的一个角落!

老板懒懒地赶苍蝇,没隔一会儿就打呵欠。

又渴又饿的我,站在阳光底下,任它亲吻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的目光锁着那头有吃有喝的地方,我无法全心享受阳光。

“小朋友,你是不是饿了?”好慈祥的问候。

转头看,是一位和蔼的奶奶,一如她的声音。她温柔的嘴角,温柔的眉尖,温柔的眼。我想起童话里拯救过无数精灵的神仙婆婆。我忘了不要和生人讲话,而此时的我无法抵挡诱惑。

我点头。

“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我跟她去了,去了那个和睦的角落。

“老板,来碗粉,要瘦肉,多加个蛋。”她怎么知道我不吃肥肉?莫非她真的是神仙?我,我是精灵吗?

我看着她,只有感激,没有害怕。

“粉来咧——”

我深深吸了一口油腻的香味,然后像被困了几天的狼,一头扎进汤里。

“慢点慢点,当心烫呀——唉——”

我差点忘了她的存在。我抬起头,喘了口气。

“很饿吧,你怎么不在家吃饭呢?你几岁了?”

“4岁。”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呢?家出哪里?’

我指指不远处的楼:“公安局。”

“哦,那爸爸妈妈一定很忙了。你慢慢吃,我再给你叫碗八宝粥。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吗?你都做些什么呢?”

“我会背很多古诗。”我希望我能有点用。我也想念起那些嵌着插图的诗书,我是多么喜欢那些古意的人呵。

“哦?谁教你念的诗?”

“听录音磁带学的。我家有台大大的录音机。”似乎,我有个幸福的家。

“那你最喜欢哪一首诗呢?”她一面说一面为我拭去嘴角溢出的油汁。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我很乐意有人听我背诗。也梦想着长大,自己写诗,让小孩子都会念。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念诗,就会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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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真乖。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我用力地点头,我觉得她是神仙,因为她知道我爱听故事。

她摸摸我的头:“你一边吃,一边听,有点长哦。”

“很久很久以前……”

大多数小孩子听到这样的开始,便会安静下来,期待一个故事的展开。而我忍不住插嘴:“是多久以前?”

“没有我们之前,没有现在。”老人的声音淡淡的,我想,她从年轻走向苍老的过程,一定是从容平静的。

她将故事继续,我任想象延续。

驼峰山下有个弃婴,是个女娃。

她不会哭,更不会笑。她静静地躺在竹篮里,等着遇见她的人。

苏楚凡,驼峰山昆仑派第一掌门人。他收了那个弃婴。

苏楚凡的夫人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给她最好的食品,最漂亮的衣裳,最无挑剔的爱。

小丫头越长越乖巧,可惜就是从不见她笑。

苏楚凡教她武功,苏夫人教她草药和厨艺。苏楚凡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师兄,苏穆橦,陪她习武,陪她读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师妹,这首你会背了吗?”

“我早就会了,我刚刚才背给师娘听,师娘还夸我背得好呢。”纯纯秋水,只缺一点笑意。

“那我们去找练剑吧。”

“师父不是说今天允许我们下山玩么,今天是元宵耶。”

“你又想偷懒咯!”

“好了,你不要取笑我了,早上你陪我去买灯笼,下午我陪你炼剑。快走吧!”

“那好,呃,可是我得先把汤圆给南柯伯伯送过去,娘吩咐的。你先下山,到我们平常去的慕浪亭等我,不要乱跑哦。”

“那师兄你要快点噢!”

谁知这一别,竟是很久很久很久。

“婆婆,很久很久到底是多久呢?”我不禁又打搅了讲故事的老人,一个说起“很久”便显得孤独的老人。

“没有人知道,也许几万年,几千年,几百年,也许只一天,一小时。”

我不懂,不懂也许,不懂流年。我只懂故事还没有完。

“姑娘,请问你知道万叶孤香莲吗?”

万叶孤香莲,就是世人所说的不死药。每年都有很多人为了得到它,来灵真山挖了一秋又一秋,结果,不知白葬了多少白骨,世人依旧执迷。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花?有着怎样的绝世容颜?能造多少奇迹?

无人知晓。从未有人遇见她。从来,都只是听说。

眼前,又是一个怕死的人。

“就在此山中。”沙哑的声音,艰难地从喉间擦破而出。而这声音的主人却有着一双堆尽万种风情的眼睛,水灵的眸子深深埋藏着寒气逼人的恐惧。绿鬓如云,随风略过神秘的面纱。一裘白衣,是个姑娘,没错。

她轻蔑地瞟了一眼问话的男子,翩然而去。

雪霏霏,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姑娘,请问我们可以在此借住一宿吗?”是他,怎么又是他?不同的,他身边多了一个纤细如风的女子,低头的温柔,和苏楚凡的夫人很相似。

面纱姑娘点头,只为那难于抗拒的温柔。

他叫她“莲儿”,她叫他“苏大哥”。她两颊绯红,小腹隆起。

他们,是夫妻。

水一般的夜,漾着静谧的上弦月。

“姑娘,你一定知道万叶孤香莲。请你,请你带我去找。”

她似乎没有兴趣。

“为了莲儿,我求姑娘,带我去找。”

她回过头,纯纯的目光。

“莲儿的日子剩得不多了……”他黯然。

她亦不语。

“万叶孤香莲,百年才开一次花,一万年才酿就一种香味,只有花与香同在,方可起不死之效。你认为你可以得到它吗?”这个声音,沙哑,沙哑……实在让这个恬美的夜逊色很多。

“无论如何,我要试试。”

她点头,只因又想起那低头的温柔。

她看着他的莲儿为他试去额上的雪花

她看着她的苏大哥为它盘起牵挂无数的发。

她轻触自己的面纱,悄然而去。

光阴无足,却走得比人还快。又是一度元宵佳节。而他的莲儿,只剩最后7天。

西方信仰里,上帝创世用七天,男人用七天寻找自己走失的肋骨。

中国古老的故事,把七天留给结局。

素馅的汤圆:莲子,芝麻,蜜饯,甜枣,花生,草菇,杏仁,红豆,香芋。9个一碗,久久团圆。这是苏楚凡夫人说的。

素陷汤圆,是苏楚凡夫人最拿手的点心。

她亲自给他送过去,热热的蒸气刺进面纱,久违的温度。面纱之下,当是怎样的芳容怎样的馨香?她像极了那朵神秘的花。

他正守护在刻着雨荷图岸的红木床边,一遍遍叮咛:“小莲,你要坚持,要勇敢……”

床上的那个温柔,不停地颤抖,抖出一屋子柔柔的香,冰凉的心慌。

“用热姜给她擦擦身子。”嘶哑的平静。

未走进那扇门,她便转身离开

天明,唤醒生机。

“她好些了吗?”

“多谢姑娘,莲儿稳定多了。”他回她的话,却望着那个沉睡的温柔。

那碗隔夜汤圆,浮着冰。

她把它们倒进山谷。

冰山雪地,她遗世独立,取下面纱,悲伤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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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求一珠奇莲。神秘的花,神秘的人,总叫人心有牵念。

不知是第几次了,她和他结伴寻莲。

“姑娘,可否……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

她似乎没有兴趣。

“我只是,只是觉得你的眼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略略不安,略略回想

她的目光依然向着远方,空洞,却也写满感情

“她是我师妹,家父的徒弟。12年前,爹为制止五毒山庄危害江湖的恶行而造暗害,家母被困在山庄里,他们势力强大,我一个小毛孩擅闯狼窝,当然是自投罗网。那天,我和师妹约好,陪她去买灯笼。”

她依然静若止水,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往事,一旦舀起,便不可收拾。他继续燃烧他心中的火焰:

“后来山庄庄主的儿子要娶妾,他们知道家父有个漂亮的徒弟,我师妹,他们要她做童养媳,只有这样才能救我和娘。就在师妹踏进他们庄的那晚,我和娘被捆在渔桶里,秘密运到鞑里比斯国。娘因为怨郁揪心,到达次日,就与世长辞了……后来,听说五毒山庄办喜的那夜,新娘在酒宴上下了药,等全庄人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放火烧了山庄,火里散着“蚀人草”的毒气,全庄没有留下活口,包括新娘自己。那时侯,小新娘,与我有约的师妹,8岁……”

她在冰雪中寻觅,一样的安静,似乎只有自己一人。

他亦在寻觅,他的莲儿用生命的最后一天在等他。

“看!万叶孤香莲!”沧桑的声音。

红莲,万叶,水晶花蕊,一种摄人心魂的孤独的香。

他欣喜若狂,伸手去采。

“住手!”她的手比她更先一步,她得到了传说中的不死药。而此时,他的剑穿过了她的胸膛。这一剑,叫无情三绝,昆仑派剑法。

她倒在他怀中,是的,在他怀中。

“终于,终于找到了,它,它是你的。你,你以为,我,我会,抢,抢你的吗?。万叶孤香……只有经过,经过处子之手摘取,才,才会有效,否则,一触即枯。煮它的时候,加入一滴,一滴处子之血,花本身是毒,唯有,唯有处子血可以解。你们,你们,白头到……”,她目光纯纯的,长长的睫毛盖过最后一口气。

他取下她的面纱。

老天,这是怎样的一张脸,无数伤疤,伤疤无数。

这张脸,陌生中,隐匿着遥远的熟悉。

烧残的嘴角,亲切的眼角,幽怨的眉角,寂寞的额角,都——挂着浅浅的,浅浅的笑。

“好了,故事讲完了,好听吗?”慈祥的目光,慈祥的声音。

我无法回答好不好,但是我喜爱这故事美满的结果,因为那个女子,她,是笑着结束了生命。

我点头:“像童话一样幸福的故事。”

慈祥的声音继续:“孩子,人有三生,前世不好,今世好,今生不好,来生好。但是,传说有一种莲,种在佛池边,看红尘起伏多折,求佛让它到人世间去分担,以减轻凡间的痛苦,于是,它生生世世都不会好。”

莫名悲凉,无限恐惧。

米粉的汤浅浅见底,八宝粥的红豆沫残留在碗的边缘。

空空如也。残羹冷炙,都是没用的,像大人眼里贪玩的小孩,没用。

“喂,叫你站着不要动,你还东跑西跑!找死啊!”

是闪电,我又见闪电,在这样的晴天。

“麻烦你了,阿婆,这是孩子吃掉的费用。”我看到一张5元的钞票被压到碗下,它也是没用的。

那个慈祥,也被遗落得好远,好远。我被一只大手挑着,比残废的猫还卑贱。隔着距离,我望着已模糊的,倒立的,温柔的,苍老的脸。

“叫你不要和生人讲话!叫你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嘴那么谗,毒死你!”

砰!我被甩到饭桌旁,震翻了碗,早已冷却的米粒粘在小小的手腕上。

“吃!要不饿死你!”一滴雨砸在我手背上,这雨来自闪电的口。我不嫌脏,不敢擦,不敢。

“妈的!不吃拉到!天杀的!”

日光收敛,红霞漫天,孩子的脸,宛若孤独的莲,藏着缠绵悱恻的笑眼,寂寞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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