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博一笑

??我是一个末代的君王，我是被命运抛弃的孤家寡人。我是时代的悲哀，是世人的笑柄!我，是周幽王。??……??一??出生在帝王世家是命运安排的一个错误，身处万人之上的我，丝毫没有治国的雄才大略，没有能容下天下百姓的博大胸襟，我只是一个麻木的躯壳，里面盛满了对于过往的回忆……??回忆中的我年少轻狂，拥有一脸不带有任何心计的笑。听老人们讲，那时，我的笑声可以舒展开几十年沧桑的皱纹。如果我不是王室的子孙，我也许可以一辈子这样笑下去，笑在田间，在树林，在低矮的茅屋里，同自己心爱但不尊贵的妻子厮守终生。??然而就是命运开的这个大大的玩笑，让我永远失去了做自己的机会。??我永远无法忘却我被戴上王冠推上王位的那一天，也许那样的一天被前世乃至后代的无数人向往，于我，却是一种无奈的惊异，绝望与悲哀。当我面对着无数向我叩头的臣民，我的心像被利刃生生地切碎。我的人，属于这富丽堂皇的宝座，而我的灵魂，只存在于碧海蓝天和那些不识愁滋味的笑容里。我本应是一个自由的农夫或流浪者，可身世，偏偏让我做了一个失去了一切的王。??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笑过。??我的笑容，被尘封在岁月里。??我开始纸醉金迷，只有在无数的绫罗，绸缎，美酒和歌妓的舞蹈里，我才会将痛苦遗忘。??我不理政事，因为我不懂得那些老臣们声嘶力竭的诉说天下苍生究竟有什么意味。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是一个孩子，最喜爱的玩具被打碎后的孩子，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独享悲伤。??二??只有她的出现，才会让我获得短暂的释然。??每天清晨，她会站在樱树下静静地看满地的落花。纷纷扬扬的樱花如忧伤一般洒落在她的肩上，可樱花再美，终究美不过她。??她拥有绝世的容颜，芙蓉如面柳似眉，可又比芙蓉花儿强百倍。在她面前，飞鸟会停止向天空的探索，游鱼也会忘记前进的方向。她的美，不带有脂粉的修饰，珠玉的陪衬，清丽而又孤傲，似是龙神的结晶，超脱了一切凡尘与世俗。??她会弹醉人心脾的筝，只是那琴声里，有一种幽幽的悲伤，一直穿破了浩淼的天空，清晨的雾。??她和其他的宫女，嫔妃显然不同。她的眼里，没有丝毫对于富贵，宠幸，金银的在意，她的气质，好象并不是下贱的婢女，但又不具有一般妃子受惯了谄媚的自作高贵的庸俗。??她的容貌，气度，早已凌驾于所有的女子之上了，高洁得让人不忍心去碰触。??只是，她和我一样，从来也不笑。??随行的小太监附到我耳边告诉我:“她叫褒姒。”??“褒姒……”我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三??天下有一个不笑的王，不笑的王有一个不笑的心上人，她叫褒姒。??我开始在每天清晨站在她的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后来，又静静地坐在她的身畔，听她弹筝。??再后来，她开始对这个深宫里唯一试图去了解她的人--王，用冷冷的调子讲述她的过去。??……她是路边的弃儿。??她被一对无子的夫妻抱养。??她有了一个放荡的父亲，一个柔弱的母亲。自有了她，她就成了母亲唯一的寄托。??父亲嫖妓，赌博，挥霍光了所有的家产，于是在一个深夜，用一顶小轿把她送进了宫做婢女。??在褒姒入宫的那天，对她极尽呵护的母亲用一段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褒姒在讲这些的时候，嘴角没有一丝笑意，亦没有泪的影子，可我分明听见，那语调里隐忍的痛楚，让我心疼。??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王，要用王的臂膀去保护褒姒，我要让她笑，让她成为我快乐的仙女……我酝酿着。??终于，在那个晴朗的午后，我听完褒姒抚琴后拉起了她的手，把藏在心中以久的话大声说了出来，我说：??“褒姒，我要你嫁给我，做王的妃子，我要让你笑，我要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王此生只爱褒姒一人！好不好，好不好？”??褒姒抬起头，用清澈的双目照耀着我，照到我的心里，连一旁的樱花都黯然。??我冲她露出了笑容，三年以来，我，第一次笑了……??褒姒淡淡地说：“王，你笑起来真好看，褒姒愿意看下去。”??我知道她答应了。我将她拥入怀中。??四??四年后。??伯服是我和褒姒唯一的孩子，我们在用生命维护这这个无价之宝。??每天听完那些和尚般的臣子念完经后，我会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褒姒的寝宫，享受本不属于一个王的天伦之乐。??伯服会笑着爬到我的膝上，用肉乎乎的小嘴啃我。这个孩子拥有世间最美丽纯真的笑容，像北方冬日的阳光一样可贵，弥补了我和他母亲所有的缺憾。??褒姒会亲自下厨，为我和伯服做出天下任何一位名厨做不出来的美味佳肴，甚至，她会像一个农家少妇一样，用最细最细的针脚，亲手为我和伯服做衣服……晚上，等伯服睡下，我会和褒姒相依着去外面看星星，读月亮。一切，都像神话一样的美好。??褒姒是一个好妻子，她爱我，但并不强行占有我，有时她甚至会把我向王后申那里推。我厌恶申，她是一个占有欲太强的女人，她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接近我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宫女死在她的怨毒之下，但对褒姒，她不敢，也不能下手。可我知道我和褒姒花前月下时背后的申的那双凄厉的眼睛……??几乎所有的早朝都是褒姒硬让我去的。她想让我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王，可我虽然努力，却依然做不到。我想我这辈子也就能做个安然的丈夫和父亲，守着褒姒和伯服这两份天赐的财富享受平民的幸福。??真的，幸福。只是……??五??只是褒姒，依然不笑。??四年以来，我为博得褒姒一笑使劲了浑身解数——??我曾经带褒姒去看有史以来最盛大辉煌的歌舞，那些绝世的歌舞伎舞尽了作为女人所有的窈窕，在几欲流金的华裳间，褒姒眼中流露的惊奇让她美的如梦如幻，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可我所期待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出现。??我曾经三日三夜未眠，亲手为她打磨了一枚骨簪。当我为她插上簪子时，她心疼地在我布满血丝地眼睛和伤痕累累的手上亲吻，然后为我洗脚，沐浴，更衣，用尽一个女人所有的温情。可是她，还是没有笑…??我疯狂的让力士搬来一千金，放在褒姒面前，我想用千金，来买她的一笑，哪怕是施舍给我的一笑，我也心满意足！可她的嘴角，依然没有上翘。??我是一个王，我拥有千金，可千金，却买不来褒姒一笑。??我还不如一个耕田的农夫，农夫丰收回家，尚能使妻子欢颜，可我这个王，却无能倒不能让心爱的女人一笑……??我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紧紧拥住褒姒，问她：“褒姒，王爱你，可王，怎样才能让你笑？”??褒姒淡淡的说：“王，褒姒很开心，可褒姒，真的不会笑……”??语音很轻很轻，如同前世传来的一般，可似利剑让我痛彻心扉！??原来千金，也难，博一笑。??六??噩耗是同那天的晚风一起传来的。??三岁的伯服跟着太子宜臼，来到申后的寝宫玩耍。也许是这个孩子一脸的明媚触动了申久藏在心里的阴霾，她抛弃了一切顾忌，对这个天真的孩童进行了报复：??“伯服，来，吃一颗果子，瞧，这果子多漂亮！”??她笑着，一张脸如瓷娃娃般的精致，伸出手揽住了伯服。伯服早已见惯了申后对自己的冷漠，心怀恐惧的他见到申的笑脸却受宠若惊。他将那枚外表好看的果子接过来，用明亮的大眼睛望了望申后，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捧着果子飞快的向外跑去。身后的申，在冷艳地笑。??那枚果子，叫胭脂一片红，晶莹剔透可是却有剧毒。一如申的笑脸。??……??伯服在后花园被发现时，面色发青，不省人事。我赶到时，褒姒早已哭成了泪人。??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刹那间好象被抽干了骨髓。我为他找来了最好的大夫，只希望他们能救回儿子的命，那不仅是伯服一人的命，更是褒姒的命，是我的命！ #p#副标题#e#??七日七夜，褒姒不眠，我亦不眠。??七日的樱花散落一地，七夜的星辰无人观赏。第八日清晨，伯服终于脱离了危险，可褒姒，却凋零如风中飘落的樱花。??七??“我知道他深深伤害了我和母亲，但是这么多年他是我唯一的父亲，我……”??我抱住了褒姒，吻去她脸上的泪。??褒姒的养父死了，死在家乡的街上，遍体鳞伤，很显然，他是被人谋害的。尽管他一度将褒姒和她的母亲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可褒姒此时听说，却依然落泪，如春日雨后的梨花般让人怜惜。??其实很显然，这是申后指使人干的。??伯服中毒后，我就一度想废了申，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她在宫中的扎的根，太深了，以至于没有人敢说一句关于申的实话，所有人都在回避这件事。可我知道，伯服未死，我反而对褒姒母子更加体贴，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当日早朝后，我走出大殿，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冲我跑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顺势抓住了我的衣襟。我微微一惊，看到的是申身边的小丫头。??这个女孩自从到了申的身边，就再也没笑过。我知道她在王后身边受的折磨与委屈，深夜里路过后花园，常常可以听见她嘤嘤的哭声。我也知道褒姒在无人的时候悄悄塞给她的一口吃的，一句安慰，一缕阳光。可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痕，我还是吃了一惊。??我将丫头带到了褒姒的寝宫，于是，一切都在她的哭诉中大白于天下--关于那枚胭脂一片红，关于褒姒的养父之死，以及……以及申后准备伸向褒姒的魔爪。如果小丫头今天不来，我们不会知道申后已打算今夜子时她会让贴身的卫士燃起深宫里的一把火，烧死褒姒这个眼中钉。当然，她会先把我支使开，只一晚，就足够。??我一怒之下废了申后和太子宜臼。??八??我所深爱的女人终于做了这个国家的王后，可是她的脸上，依然没有笑颜。??曾卷进了深宫争斗的她，被这看似平静却血海翻涌的地方吓坏了，在无数个深夜，她会在噩梦中惊醒，一脸泪痕。??我记得曾经答应过她，要让她笑，让她成为我快乐的仙女，可现在，她不仅没笑，还平添了这许多泪水，我歉疚。??我捧起褒姒的脸，擦去她的泪痕，可身旁的小太监又催促我上早朝。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褒姒却一把抓住我：??“王，去吧，褒姒笑不笑不重要，让天下苍生笑才是王的责任啊……”??泪水漫上眼眶，我回头向大殿走去。??最痛的人，最痛的心，褒姒，你让我好心疼。王不要听别人笑，王有千金，王只要听你一笑！??……??“王，醒醒吧，四处的人民已经开始起义了，再这样下去，周朝就要垮了……”??我眼里满是褒姒站在窗前忧伤的背影。??“王，王国已经危在旦夕了……”??我想说：“褒姒别哭，让王为你抹去泪水。”??“王，起义……”??我突然惊醒，不，我不能让褒姒孤独，我要去陪她。我起身跑了出去……??“王，回来---”??褒姒，王一定让你笑！??九??我决定孤注一掷。??我带褒姒上了烽火台。??我要用飘舞的狼烟，去拨动褒姒微笑的弦。??我拉着褒姒的手，看着被点燃的烽火。??烟越来越浓，清烟跳着螺旋的舞，向蓝天飞去。??然后，浓烟如我的希望一般，直插入云霄，呈现在世人眼前。刹那间，天空大地茫茫一片，没有忧伤，没有快乐，只有我的愿望，只有梦想中褒姒的笑脸。??几个时辰后，各地的诸侯骑着快马飞奔而来，人聚集在城下，形成一片浩淼的海洋。??人头攒动，又似沸腾的热汤，人挨人，人挤人，活生生的世态众生图。??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的眼已迷离，只想看清褒姒面对如此滑稽的场景笑还是未笑。可我的头很疼，却怎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中，我好象看见褒姒轻启朱唇，露出了我梦见了千百次的笑容，倾国倾城，是世上所有言辞也无法形容的艳丽，迷人，美伦美奂……??我开心的想要疯掉，在所有诸侯面前我开始歇斯底里的大笑，笑的满脸是泪。诸侯在怒气冲冲远去，可于我，已经不重要了。褒姒笑了……??十??我倒在血泊里。??申的父亲为报复，已于七日前率兵包围了宫殿，今日，他们发起了进攻。??城门很快就被攻破了，王宫里的侍卫纷纷逃窜，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不好！那个混蛋向褒姒扑过去了，我举起宝剑向他冲去，剑锋直指他的胸膛。就在那一刹那，出于本能，他抬起手中的剑向我刺来，我躲避不及，于是，两把剑刺穿了两个人的胸膛。??时间在那一刹那定格。??我望着嫣然的红花在我胸前盛开，缓缓倒了下去……??“王——”??褒姒失声大叫。??“褒姒，王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笑……你…一定…要开……心……”??我吐出最后一个字，眼前的幻影一片一片——??“我在无忧无虑笑”??“我成了周朝的王”??“我陪褒姒看落花”??“我们去看星星”……??“王——”??褒姒撕心裂肺……??褒姒，再见，来世，我们还在一起，笑。??“王——”??十一??我是褒姒。??其实有件事王不知道，我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是由龙沫诞生的不祥之物，所以生下来就被抛弃，而且，我生来就不会笑。??也许没有我，王可以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尽管庸庸碌碌。??可我在侥幸的在王身边度过了五年之后，我身世的阴影还是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那天在烽火台上，我其实根本没笑。王太想让我笑了，他的欲望让他的眼欺骗了他自己。我很悲哀，不能让王看到一个真正的笑，而不只是幻觉。??王死后，我把伯服悄悄托付给了一个村姑，她很穷可是有很阳光的笑脸。我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我知道不久，自己就会被申姐姐的父亲抓走，所以，现在，我可以自我了断。??我举起了王亲手为我做的骨簪，刺向了心脏。??我知道我马上可以解脱了。??一朵彼岸花，一条忘川河，一座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一生相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