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别离情

曾经在江南和华南一带旅游或谋生计，闲暇时常常喜欢漫步湖堤，信步河岸，一阵微风吹来，江岸边的杨柳拂动，那整齐而婀娜的摆动，令人心潮荡漾，宛如一股温暖而柔缓的气流，游遍全身，让人心旷神怡。怪不得古代文人常将杨柳入诗了，那袅袅挥动的枝条本身就是一首充满柔情的诗。

曾经读过两首写杨柳的诗歌，一是唐朝诗人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另一首则是北宋诗人曾巩的《咏柳》：“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贺知章处于盛唐，在他的笔下绿柳如一树碧玉，它装点了大地山川，也装点了大唐江山，在诗人眼中，那一片翠柳也如一幅幅丝绢，或者胜如锦绣披挂，撩拨出遍野的秀丽。曾巩笔下的翠柳似乎多了一些张扬，全不将清霜放在眼里，用那满天的飞花将日月都遮盖了。这样秀美的柳色，已经感染了诗人们的心怀，少了世俗的尘垢，仿佛沾染仙界的灵光。绿柳有这样灿烂的审美意趣，难怪褚少孙在《封神演义》中要用它来描绘绝尘的神仙世界了：“临堤绿柳啭黄鹂，傍岸夭桃翻粉蝶。确然别是洞天景，胜似篷莱阆苑佳。”

绿柳和别的景物稍有不同，因为它有浩浩春风吹拂，有生机盎然的春辉作背景，它天生就是美景的构成要件，所以很多诗人都将它当作美好的图景来描述。杜甫《绝句》中的绿柳，也主要映衬那宏大的美丽图画：“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白居易《钱塘湖春行》看到的也是一派赏玩不尽的春景：“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绿柳装饰了湖泊，也美化了诗人的灵魂。刘禹锡《竹枝词》在描绘爱情的时候，也用它来衬托美好的情感：“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柳映江水，船载情歌，那是何等一个世外桃源啊！

但是，景因人情而异，当春风袭来，也往往是游子离乡远行的时节，这样的时候，绿柳和别的景致一样，也少不了带一些伤感。“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渭城曲》）古人在送别友人之际，往往也将柳树来表达彼此永恒的友谊，柳色常新，友情常存，任是天涯海角的分别，怎么也磨灭不了彼此的真情。“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之涣的《凉州词》则写出了边塞征夫的一片思乡情。家乡绿柳年年绿，可玉门关外的柳色，依然是满树的枯枝，这哪能不引起常年在外的子弟那幽深的思念呢？

游子因柳而思乡，那多情的恋人又何尝不会因这一片柳绿而唤起缠绵的情思呢？王昌龄本要写边塞将士对家中妻子的思念，却转头写那家乡的思妇因杨柳的翠绿而思念戍边的情郎：“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怨》）功名虽然是男儿所应该把守的至情，但与亲人的相爱相守来比，就不值一提了。在婉约派词人的作品中，绿柳的相思意尤其地浓重。“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晏殊《玉楼春》中的这两句词将热恋中的情侣那难舍难分的情愫表现得淋漓尽致，离别已是如此的惆怅，那分别以后的日子更是冷清凄惨。“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零铃》）恋人离别以后，情感无所寄托，也只能伴着晓风残月之下的杨柳，借酒消愁了。

文人骚客素来是多愁善感，缠绵悱恻，他们因那一岸杨柳而感慨伤怀，本也不足为奇。但是作为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他们也将那男儿柔情托付与杨柳，那就令人稀罕了。“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周恩来一向是心系国事的硬汉，竟然也在《春日偶成》中，将一腔缠绵之情描摹得哀婉有加。革命战火中痛失爱妻的革命导师毛泽东在解放以后，眼见失去了革命伴侣的李淑一，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杨开慧来：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杨柳在这里成了革命伴侣的化身，成了抒发沉积心头多年的爱情的象征。这样的伤感竟然连天上的神仙都感动了，吴刚捧出了桂花酒来祭奠，嫦娥也难耐那广寒宫的寂寞，以蹁跹的歌舞来化解心中的愁绪。在作者的心中，那满腹的忧伤何其浓厚，竟然化成了倾盆而下的泪雨！

杨柳依依，它是一道美景，更是那别离的人们心中化不掉的一段柔情。杨柳依依，随风而来的可是有情人千古的幽怨，道不完的相思。“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杨柳发出的那沙沙的低吟，又有谁能体会透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