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枣树、青石磙和我的邻居瞎二爷

2010-12-02 17:28 | 作者:蒋明亮 | 散文吧首发

岁月就像一坛陈年老酒,时间越长,那滋味就越浓。当在以后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你静下心来慢慢品尝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此中的滋味是那么淳厚、绵长,让你回味无穷。

我在外公家那段童年时光里,让我记忆最深的是外公家门前那棵弯枣树、青石磙和邻居瞎二爷。

从外公家的正房门踏下三级石阶,随着院中青砖铺就的小路,一蹦一跳地穿过翘角门楼。门楼早已经很古老,小瓦楞上稀稀拉拉长着的野草在秋风中摇曳着。带着铜环的黑漆大门颜色大部分已经脱落;两边的条幅上“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字迹还依稀可见。

外公家院门外那棵弯枣树长得挺有意思:枝丫交错、歪歪斜斜;个子不高,但那粗粗的根和粗糙的皮却让人觉得已经有些年纪了。

天来了,别的树都开了花,它也跟着开花。它开的花不大,细碎得很,颜色乳黄,藏在绿叶间似乎很不经意。但开起来却密密麻麻满树都是。一阵微风拂过,那一抹一抹的酽香让人陶醉不已。也因此,蜂儿来了、蝶儿也来了,都来光顾这棵上了年纪的弯枣树。

一个月过去了,这些淡黄色的花絮都悄悄地随风飘落。落得满地都是。紧接着,绿叶间长出一颗颗小绿枣来。

这时候,我最羡慕那些小伙伴了。他们都比我岁数大。他们用柳条编成帽子圈在头上,扛着剥光叶子的高粱秸秆。秸秆的一头扎根红布条当作红缨枪-----他们都爬在弯枣树上、躲在浓密的树叶间打扮成站岗放哨的小八路。

此时,只有我傻乎乎地站在树底下……

秋天来了,有些树的叶子都黄了,但我外公家的这棵小枣树的叶子还是那么的绿。更奇怪的是,这一的秋风竟把满树的小绿枣都染红了,绿叶丛中探出一个个小脑袋。蜂儿、蝶儿不再常来光顾。可小伙伴来的更勤了----为的是这满树的小红枣。但外公这时候看管的也勤了,因为,这些小红枣能为外公家贴补许多家用,盐、火柴、煤油都得用它来换。

外公带一顶黑礼帽、眼上罩着一副老花眼镜。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材,迈着一双文绉绉的“方子”步,在枣树附近来回地转悠着。小伙伴们呢则在不远的沟崖边时不时地探出小脑袋,鬼鬼祟祟。外公无论怎么着也管不住这些小猴精。因为,外公的闲工夫可没有他们多。再说吧,老猫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秋天,正是农民收获的季节,稻谷都沉甸甸地弯着腰、遍野的高粱举着火把,远远望去,似乎烧红了半边天……

外公和外婆都要到地里收庄稼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小伙伴们都三三两两地来了,脊背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他们都爬到树上摘枣子,一边吃着、一边往口袋里装。

我也想吃,可人太小爬不到树上去,虽然抱着树试图了好几次。最后,只有光着脚丫站在树下,小指头含在嘴里吸着。抬头愣愣地望着树上的小伙伴和那满树的小红球球,口水顺着小指头无声地往下流。

他们有时候也扔下几个给我,但更多的则是慌忙中掉下的。有时候,我也会嘟哝着:“等外公回来,我告诉他打你们!”但是,他们一般是不怕的,只是东张张、希望望。中午,外公和外婆从田里收工回来了,小伙伴们都像小猴子一样从树上“嗖嗖”地蹿下来,一溜烟跑了。只剩下我在树底下愣愣地站着。

外公走过来,看看我,抬头看看树上的小红枣子,又望望一蹦一跳远去的小伙伴,外公笑了。摸摸我的头,说:“娃啊,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也一定能爬上去,得到你想要的小红枣子。走,回家去,爷爷给你拿好吃的!”

外公家门前的弯枣树下有一个青皮石磙,光滑圆润、色泽清幽。但它不是工艺品。它是专为压芦柴而用的。

武家村有一种副业:农闲时家家户户都编芦席和芦扎子。芦席没有季节性,常年都能卖。但芦扎子可不同,它是专为囤粮食用的。因此,只有夏收和秋收两个季节最好卖。也因此,这俩个季节武家村家家户户都最忙。

外公家西邻住着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男的姓吕,是个瞎子,在家排行老二。他的真名叫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也没有听别人叫过。只知道大家都习惯地戏称他“瞎驴”。可能这个“驴”与“吕”字谐音吧。总之,别人都这么顺口地叫他。他呢,也挺爽快地答应着,什么:‘瞎驴’二哥、‘瞎驴’二叔,等等。但是,这些称呼都是外姓邻居和朋友对他的戏称,吕姓本家可不能这么称呼。否则,不是骂自己么!他和我外公是非本家的邻居,同龄又同辈。因此,我也自然地称他为:“瞎驴”二爷。

“瞎驴”二爷有个老婆是个秃子,虽然夫妇都有缺陷,可他们中厚老实、人缘挺好。更重要的是,瞎二爷有一手编席子的绝活呢!

他虽然没有眼睛,可编起席子和扎子来速度相当快,而且质量也很棒。因此,外公家门前的青皮石磙便成了他的专用。

他自个摆柴、自个推磙,全凭的是辨别声音和感觉。最难的是对芦柴压的程度。他只要用手一摸芦柴就知道压到什么程度、还需要压几遍。这还不算难,最难的是席子的包边。编席子和扎子,说难也不算难。如果是自家用的,只要学上两三个月就差不多了;可是,如果想拿到集市上去卖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顾客对质量非常挑剔,其一般看的是颜色、编的密度和花纹。更重要的是包边。

别人编席是边干边歇,他可是一气呵成的。长长的芦片在他的手里“劈哩哗啦”地响、龙飞凤舞一般。一张大席只两个时辰,可对别人来说最少也需要一天时间。他编的花纹:横看横成行、竖看竖成行。别人编的席子是席子还没睡坏,边和四个角早已经开了,他编的席子即使全用坏了,边和四个角还完好无损。

赶集买芦席的人只看货不看人,但买他编的席子的赶集人却是看人而不看货。只要看到有个秃发女人在卖席子,不一会就被一抢而空(赶集的人都知道,这个秃发女人是瞎二爷的老婆)。因此,乡邻赶集卖芦席都常常绑她的腿(意思是合伙卖)。

这是有关我童年时代瞎二爷编席子的事。后来,我常想: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在那样特殊的年代里都能够很好的养活自己,而很多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四肢健全的人为什么养活不了一家人甚至自己呢?忽然,我渐渐地明白了,他们比瞎二爷多的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但他们比瞎二爷少的却是一种自尊自强的精神!

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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