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红颜（十六）：倾国倾城之李夫人

总觉得李夫人是非常聪明的女人。

聪明的女人能看穿男人的心思，让男人想她念她，为她竭尽全力。

孝武皇后李夫人，汉武帝刘彻宠爱的妃子。她倡家出身，中山人(今河北省定州市），父母兄弟妹均通音乐，都是以乐舞为职业的艺人。她的哥哥李延年是造诣很高的音乐家，“性知音，善歌舞”，颇受武帝器重。李延年的歌唱得很好，“每为新声变曲，围者莫不感动”。要是搁在现在，李延年一定是众人追捧的男歌星，身后有许多的粉丝，无数的聚光灯照着，大红大紫。只可惜他生错了时代。

汉朝崇尚武力，军人受到重视，文人地位不高，而像李延年这样的歌者，则被称为“倡”。在漫长的封建时代，“倡”属于下九流，地位是非常低下的。那时，真正关心音乐的人很少，音乐人只是王公贵族们取乐调笑的工具。

由此可见，李延年虽然受到汉武帝的重视，但他是没有真正地位的。再加上他年轻时因犯法而被处腐刑，以“太监”名义在宫内管犬，虽音乐才能卓越，被任为“乐府”音乐的最高负责人，但他心里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过正常男人的生活，只是供他人取乐的玩偶。所以，他一直想找机会出人头地，于是他把眼光投向了聪明貌美的妹妹。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李延年想凭着妹妹的美貌，扶摇直上青云，争得李家在政治上的一席之地，好光宗耀祖，流传后世。

男人大都好权，认为有权就有地位金钱，有美女相伴。属不知，当真的登上了权力的宝座，迎接他的是鲜花，还是泥淖？

李延年只是汉武帝身边呼来换去的男倡，他改变不了鞍前马后给武帝抬轿子的角色，他寻思着，要用绝妙的歌声来打动武帝，通过自己的歌让妹妹走进皇帝的视线。

李延年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翻阅了许多歌颂女子美貌的诗文，企图从中得到创作的灵感，他要表现一个遗世独立、顾盼生辉的北方佳人形象，让汉武帝过耳不忘，听后立即想见到那个女子。但要表现这一点，谈何容易？何况在李延年之前，许多诗、赋中对美女就已有过精妙的描摹。

《诗经•卫风•硕人》表现出嫁的丽人，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曾被誉为千古颂美人的绝唱。风流儒雅的宋玉吟咏东邻女子，亦有“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之赋，更见其绰约之姿、流盼之美。在这种情况下，李延年欲赞北方佳人，倘若没有非常之辞，恐怕就只能罢舞辍歌了。

他要超越前人，在歌词中有所创新，塑造一个绝色倾国的佳人形象。经过很长时间的酝酿后，李延年终于创作出流传千古的《佳人歌》。

一次宫廷宴饮，武帝饮酒正酣时，让李延年唱歌助兴，李延年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声情并茂的演唱了这首《佳人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武帝醉眼朦胧，正处于半梦半醒之时，他听了李乐师的演唱，顿时来了精神，微红的双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笙歌袅袅中，他的眼前仿佛飘过了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丽佳人。

武帝听完歌后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善！世岂有此人乎？”当时平阳公主也在座，她上前对武帝说：“延年有个妹妹，能歌善舞，倾国倾城。”武帝听了，不觉心动。一阕短短的歌，居然能使雄才大略的武帝立时生出一见伊人的向往之情。这在我国古代诗歌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吧。它何以具有如此动人的魅力呢？

其实，这是李延年早已精心策划好的。他想把妹妹进献给武帝为妃，但因为自己出身微贱，不便自言，于是请求平阳公主代为引荐。平阳公主能帮助他，可能是她很赏识李延年，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另外公主也很了解皇帝的心思。汉武帝本是个好色之徒，后宫佳丽三千，但令他满意的人太少了。此时卫子夫年老，王夫人早死，武帝想再访求绝色佳人以慰床笫之欢，可是一直不能如愿。

李延年有往上爬的政治野心，平阳公主想帮助弟弟武帝驱除心中的寂寞，所以，两人一拍即合，李夫人的出现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

李延年歌唱着佳人，又有公主美言，武帝真想即刻见到美人。于是，立即召李氏入宫。不久李延年将其妹引入。武帝一看，果然是冰肌玉骨、国色天香。李氏生于音乐之家，从小受到歌舞的熏陶，所以能歌善舞，武帝当即让他在宫中舞了一曲。武帝见他姿容秀媚、体态轻盈，飘飘若仙，说不出的欢喜。不久立为夫人，受到武帝的恩宠，后生一男孩，被封为昌邑王。自从武帝专宠李夫人，所有宫女无不艳羡嫉妒。

皇帝脱去帝王的外衣，也是平常人，虽后宫佳丽三千，随时可供他身体享乐，但遇到心仪的女人是不容易的。李夫人能得到恩宠，不仅是年轻貌美，能歌善舞，更重要的可能是她合乎他的心性，或温情，或依赖，或知他懂他。皇帝虽然见一个爱一个，想把天下的美女都罗列到身边，但真正触动他心灵、点亮他智慧的女人一定很少，一旦遇上了，是一生不会忘记的。

我想，李夫人应该是这样让武帝动心的女人吧。

汉武帝的第一个皇后是陈阿娇，“金屋藏娇”的典故既源于他们两个。这是刘彻小时候对陈阿娇母亲的戏言，说：“我以后若娶了阿娇姐，就建一座金屋让她住。”后来刘彻即位为武帝，遂封陈阿娇为皇后。因陈皇后出身显贵，自幼荣宠至极，不肯逢迎屈就，又因多年无子，与汉武帝渐渐产生裂痕。武帝喜新厌旧，宠爱卫子夫，陈皇后嫉妒不容，迫害卫子夫，武帝得知大怒，废去陈皇后，打入冷宫。最终，金屋崩塌，恩断义绝。

爱情在一国之君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他怎肯屈就尊贵之身，为一个厌烦的女人从一而终呢？即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皇帝面对那么多的后宫佳丽，也是很容易变心的。

“金屋藏娇”是一个传诵千年的婚姻传奇，是一个男子为原配正妻许下的承诺。但当男人登上权力的巅峰，暴露出丑陋可笑的红屁股时，爱情便如肥皂泡，瞬间破裂。

汉武帝热衷求神访仙，喜好女色，多内宠，后宫无数。他听信方士的妄说，嫌旧宫矮小，不足以迎神，同时也想使后宫可以容纳天下更多的佳丽。于是，派人修建章宫、未央宫、长安宫，三宫里，皆辇道相属，美人如云。他尝自言：“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可见，他是多么的贪色。

李夫人能从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她一定以独特的魅力和非凡的智慧点亮过武帝的心灵。

武帝和李夫人经常共歌欢舞，可谓恩爱千般。听说有一天武帝去李夫人宫中，忽然觉得头痒，于是用李夫人的玉簪搔头。这件事传到后宫，人人想学李夫人的样子，头上都插了玉簪，一时长安玉价加倍。由此可知，李夫人的受宠程度和宫女对他的艳羡。

可惜，红颜薄命，上天在给李夫人美貌，武帝在给她宠爱时，她却无福消受。好日子如初春的苗，刚刚感受到阳光丽日，很快就蔫了没了。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李夫人还没来得及享受多少荣华富贵，死亡的绳索就被阎王套上了她的脖子。她很快染病，卧床不起，形容憔悴。武帝得知，心疼爱妃，前去看望，可李夫人怎么也不愿意显露“庐山真面目”。想想往日娇颜如花，而今面黄肌瘦，一张如花的容颜，一下子像缺了水的白菜帮，她伤心不已。

越是不让见，武帝越是想看他一眼，可是武帝每一去，李夫人就以被掩面，武帝十分着急，寻问原因。李夫人悲戚的说：“妾长时间卧床不起，已失去了往日的花容月貌，不能再见你，我死了不足惜，只想将儿子昌邑王和兄弟托付给皇上。”武帝听了说：“朕知道你病重，特意来看你，你若能让朕见上一面，当面将儿子和兄弟托付于朕，这样岂不更好。”李夫人仍然以被覆面说：“臣妾面貌常不修饰，实在不敢见皇上，多请皇上谅解。”武帝在她的床边，劝说道：“夫人若能让朕见一面，朕将赐予千金，并给夫人之兄弟加官进爵。”李夫人仍固执的不见武帝，并悲悲切切的说：“皇上能否给臣妾兄弟加官，权力在皇上，并不在于见此一面。”

武帝一定要看她，用手揭被子，李夫人转面向内，任凭武帝再三呼唤，李夫人只是独自啜泣。武帝心里不悦，只好起身离去。

李夫人的姊妹也入宫探视，见到姊姊拒绝让皇上见面，都很诧异。待武帝走后，她们责备李夫人：“你想托付兄弟，见一见陛下是很轻易的事，何苦违忤至于如此？”李夫人叹气说：“你们不知，我不见皇上的原因，正是为了把兄弟托付给他。我本出身微贱，他之所以眷恋我，只因平时容貌而已。大凡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今天我病已将死，他若见我颜色与以前大不相同，必然心生嫌恶，惟恐弃置不及，怎么会在我死去后照顾我的兄弟？”

武帝终不能见爱妃一面，心里郁郁寡欢，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几天后李夫人去世，武帝非常悲痛，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以皇后的礼仪将其安葬在英陵，并按照李夫人生前遗愿，封其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海西候；封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又命画师画出李夫人生前美女像，挂在甘泉宫，命方士召还李夫人魂灵，与自己相会同欢。

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李夫人是多么聪明有心计的女人！她利用人的遗憾心理，拴住了武帝的心，让他怀念。把美丽的容颜永远留在武帝的心中，而把憔悴的病容紧紧遮掩，在武帝想见与未见的折磨中，让他的心起起落落，留下几多的遗憾。

很多时候，人不在乎得到，反而在乎没有得到的情感。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越得不到，也就越会痛苦和失落。李夫人拒见武帝，非但没有激怒他，反而激起他无限的思念，就很好的说明了这点。

佳人已逝，撩动武帝思念屡屡，他身边虽不乏美女，但她们中没有一个能代替李夫人的位置。武帝郁郁寡欢，有一天去游上林苑的昆明池，以图散闷。时值秋日，武帝坐在舟中，凉风习习，夕阳照水，他触景生情，想起了过去和李夫人共坐舟中，赏景游乐之事，不禁悲从中来，情思悠悠，于是自做《落叶哀蝉曲》一首：“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诗中，流露出武帝对李夫人的深深思念之情。

武帝日思夜想李夫人，甚至在梦中轻唤她的名字。有一次，武帝睡意朦胧中，见一美女袅袅婷婷向她走来，盈盈的望着她笑，恍惚中，武帝想伸手抓住她，无奈，那美人如云一般的飘远了。武帝猛然醒来，回忆梦中的一切，那飘飘若仙的女子竟像是李夫人。他不禁唏嘘叹息，更加思念李夫人。

武帝召来一个方士，让他在宫中设坛招魂，企图与李夫人再见一面。方士让人用深海里的潜英之石刻成人像，仿如李夫人，将石像置于纱帐里。夜幕时分，方士点上灯烛，请武帝在帐帷里观望，烛影摇曳，隐约的身影翩然而至，却又徐徐远去。武帝痴痴的看着，仿如李夫人再生，他凄然地说：“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来迟。”

对于此事，白居易在《李夫人》一诗里有所描述：“夫人病时不肯别，死后留得生前恩。

君恩不尽念不已，甘泉殿里令写真。”

汉武帝有一首有名的诗《秋风辞》，其中有两句“有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秋风渐起，幽兰含芳，秋菊斗艳，草木凋零，归雁声声，这些萧瑟的秋之景，勾起汉武帝对“佳人”不尽的思念之情。此时，武帝老之将至，所有的荣华富贵、嫔妃美人也将随着死亡成为过眼云烟。这时，武帝的眼前是否飘过了死前仍没见上一面的李夫人的身影？

李夫人死后，武帝的无尽思痛几乎全在她的计划之中，李家也因她的离世而仕途通达。这样聪明的女人真是古今少见，她的受宠绝不是全凭美貌，她一定用自己的智慧和柔情温暖过武帝的心，她懂得距离产生美的观点，给武帝留下深深的遗憾，让武帝在失去她时仍念念不忘。

她的容貌绝佳，她的笑非常的美，但她要为武帝永远的保持，她要武帝在无尽的思念和回想中，再现他曾经的美目流盼。

她不只是北方的佳人，更是“遗世而独立”的聪慧女人。佳人能倾国倾城，那是因为貌美，而要长久地留住男人的心，就只有靠智慧了。

李夫人的故事告诉我们女人，智慧和自尊是胜过美貌的黄金钻石，失去了智慧和尊严，即使女人美丽无双，也只是男人情感生活的调味品而已。

定稿于201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