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子的爱情悲歌(十):节操冰雪洁之张玉娘

2010-07-16 15:54 | 作者:闲看花落 | 散文吧首发

原以为,梁山伯和祝英台缠绵悱恻的故事,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没想到,历史上真的出现一个类似梁祝式的经典爱情传奇。

故事中的女主角,是宋代才女——,张玉娘。

张玉娘,字若琼,自号一贞女士,南宋浙江松阳人,出身于仕宦之家,祖辈世代为官,父张懋曾任提举官。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玉娘受到诗书礼乐的熏陶,自小就饱学多才,聪慧过人,她的芳名也随着家中来往的亲友,远播四方。时人以东汉班昭比之。

优越的家世,培养了玉娘开朗活泼的性格,她这样的大小姐,常在丫鬟的陪同下,登山舒啸,临水赋诗,玩的好开心。少女时的玉娘不识愁滋味,只得“为赋新词强说愁”。请看玉娘的一首早期词作《如令戏和李易安》:

门外车驰马骤,锈阁犹醺酒。顿觉翠衾寒,人在枕边如旧。知否,知否?何事黄花俱瘦。

待字闺中的玉娘,斜倚枕头,闻着绣闺中醇香的美酒,细听外面车喧马啸。这位千金大小姐是那样的舒适闲散,于是信笔填词消遣,书写她才女的性情,打发无聊的时间。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何必要问它“绿肥红瘦”?何必要为落花而伤春?

贫家的女孩“苦恨年年压金线”,而无忧无虑的玉娘根本不必为吃穿而发愁,于她而言,幸福就像花儿一样,遍地开放,蔓延的没有尽头。“何事黄花俱瘦”的质问,活画出一个天真快乐、调皮娇憨的少女形象。

想来,少女时的玉娘是多么的幸福快乐!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面对流失的春,许多诗人发出了惜春伤春的慨叹,像“更消他,几度东风,几度飞花”,“恨春去,不与人期,弄色,空余满地梨花”,“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杏花寒”,“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诗人笔下的这些暮春之景大都是伤感的,而玉娘眼中的暮春之景却呈现出勃勃的生机。请看下面的这首《玉楼春春暮》:

凭楼试看春何处,帘卷空青澹烟雨。竹将翠影画屏纱,风约乱红依绣户。

小莺弄柳翻金缕,紫燕定巢衔舞絮。欲凭新句破新愁,笑问落花花不语。

画屏翠影,乱红飘户,柳丝依依,雏莺啼唱,紫燕衔絮。一个闲散的少女,用一颗敏感的心细细的感受着这清幽生动的春景。表面上看她是在借景言愁,倾吐自己孤寂,但这只不过是少女不知愁强说愁而已。词中处处充满勃勃生机,显得活泼生动,体现出了闺中少女天真好动的性格。

从上面的两首词可以看出,玉娘早期的词作呈现出活泼欢快的特点,这是她少女时代欢快幸福生活的真实写照。

花样年华的女孩,总是对未来有许多的向往,其中寻觅一个如意的郎君,携手相牵,共度一生,大概是所有少女共同的梦想吧。玉娘在美好的憧憬中,等来了自己想要的那份姻缘。

玉娘15岁时和与她同岁的书生沈佺订婚,沈佺是宋徽宗时状元沈晦的七世孙。沈、张两家有中表之亲,两人青梅竹马。沈佺为玉娘的才貌所倾倒,对她爱慕有加,玉娘也欣赏沈佺非凡的气质和才学。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玉娘对沈佺是十分满意的。

那个时代,非到嫁娶的时候,男女是很少见面的,所以,订婚后,玉娘和沈佺以诗传情,互诉心曲,开始了浪漫的恋爱之旅。玉娘亲手做了一个香囊,并绣上一首《紫香囊》诗送给沈佺。诗云:

珍重天孙剪紫霞,沉香羞认旧繁华。

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

在古代,香囊是男女传情的信物,因是随身之物,恋人之间常把它当做礼物相互赠送,以表衷情。玉娘把诗绣于香囊之上,既表明了她对沈佺的爱慕思念之情,也可以看出她非凡的诗才和高雅的情趣。这样的女子,沈佺岂能不爱?

玉娘和沈佺通过诗词,你来我往,浓情蜜意,两颗心在诗词的碰撞中,紧紧的连在了一起。她的一颗芳心早已属于他,他也一心一意爱着她。才子佳人两相配,这是多么理想的婚姻

然而命运偏偏弄人,好景不常,沈佺家道日渐衰落。父母岂肯把一个如花似玉、才情卓绝的女儿,嫁给一个破落户?所以,玉娘的父母有了悔婚之意。“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她坚决不同意父母退婚。

痛苦中,玉娘写下《双燕离》诗,表达姻缘受挫时的愁闷心里:

白杨花发春正美,黄鹄帘低垂。燕子双去复双来,将雏成旧垒。

秋风忽夜起,相呼渡江水。风高江浪危,拆散东西飞。

红径紫陌芳情断,朱户琼窗侣梦违。憔悴卫佳人,年年愁独归。

玉娘父母迫于无奈,托亲友捎信给沈家说:“欲为佳婿,必待乘龙。”沈佺知晓玉娘的心意,他对玉娘更加情意弥坚,于是发愤苦读,希望功成名就,娶佳人玉娘为妻。

沈郎进京赶考去了,把玉娘的心也带走了。山高水远,割不断相思的离愁;白昼交替,阻隔不了玉娘的诗情。两个人离别后,玉娘写了大量相思愁苦的诗词,寄托她对沈佺的爱恋和牵挂

沈佺离去,日复一日,没了音讯,玉娘想着送别的情景,提笔赋词,写下了下面的《古别离》:

把酒上河梁,送君灞陵道。

去去不复返,古道生秋草。

迢递山河长,缥缈音书杳。

愁结雨冥冥,情深天浩浩。

人云松菊荒,不言桃李好。

淡泊罗衣裳,容颜萎枯槁。

不见镜中人,愁向镜中老。

“愁结雨冥冥,情深天浩浩”,“不见镜中人,愁向镜中老”,多么深情的表白,多少相思的怨怼,多少愁苦的日夜!

胖了十五月,瘦了桃花颜。

再看下面的两首:

其一:《浣溪沙秋夜

玉影无尘雁影来,绕庭荒砌乱蛩哀。

凉窥珠箔梦初回,压枕离愁飞不去。

西风疑负菊花开,起看清秋月满台。

其二:《瑶瑟怨》

凉蟾吹浪罗衫湿,贪看无眠久延立。

欲将高调寄瑶琴,一声弦断霜风急。

凤胶难煮令人伤,茫然背向西窗泣。

寒机欲把相思织,织又不成心愈戚。

掩泪含羞下阶看,仰见女牛隔河汉。

天河虽隔女牛情,一年一度能相见。

独此弦断无续期,梧桐叶上不胜悲。

抱琴晓对菱花镜,重恨风从手上吹。

前一首写女词人于秋夜睡梦初醒,听着哀戚的虫鸣,愁情浓重,难以排遣,于是起床看菊赏月。清冷的月光洒满台阶,融化了她的愁情。然而月明人孤单,月圆人未圆。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多么沉重的感伤

第二首中,词人深夜无眠,抱琴独弹,相思无聊,愁苦难耐,仰看星河。她感叹着,牵牛织女一年一度还能相见一次,可是自己的情郎一去不复返,没了音信。

多少悲苦,多少恨!

此外,像“玉关愁,金屋怨,不成眠。粉郎一去,几见明月缺还圆。”“窃取长生药,人月两婵娟。”“强起推残绣褥,独对菱花,瘦减精神三楚。”“数新鸿、欲传佳信;搁兔毫、难写悲酸。到黄昏、败荷疏雨,几度销魂。”“关山一夜愁多少,照影令人添惨凄。”这些字字愁声声怨的词句,是玉娘心泪的泣诉啊!

沈郎别后,玉娘饱受相思的凄苦和煎熬,她的诗情也如泉水般姑姑而出。在她写相思的诗中,备受人们称道的是诗《山之高》三章: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凝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山之高,月之小,我有所思在远道。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仿佛跌进一个遥远朦胧的梦里,不愿醒来。在丽人的相思中,多希望沈郎能跨越千山万水,乘风而来,赏月和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千里相隔的心,总是满怀思念的喜悦。思念他,心儿静悄悄的,没有喧嚣,没有浮躁,只有他清俊的面庞,只有他莞尔的一笑。远方的良人啊,你是否也在望月怀远,是否忆起曾经的锦瑟年华,心里浮起双双俪影,唇边悄然弯起一个笑容?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这更是心心相许,同生共死的海誓山盟了。元代的学者虞伯生读到这两句时赞到:“真贞女也,才女也!”

痴情的玉娘用一首首情感凝成的诗词,向沈佺表明自己的心迹。沈佺进京赶考,虽金榜题名,可是积劳成疾,再加上染上伤寒,病入膏肓。当他读到玉娘寄给他的情诗时,更是肝肠寸断,他的心早已飞到了玉娘的身边,和他一起共此明月光。

当玉娘得知沈佺重病的消息,忧心如焚,十分悲恸,于是,写信给沈生表露自己贞洁的爱恋:“不偶于君,愿死以同也!”她多想飞到沈郎的身边,为他端饭倒茶,服侍汤药,可是未婚的她又怎能如愿呢?

沈佺见了玉娘的词作,心碎欲裂,也于病榻上回复一首诗:

隔水度仙妃,清绝雪争飞。

娇花羞素质,秋月见寒辉。

高情春不染,心境尘难依。

何当饮云液,共跨双鸾归。

在天愿作比翼,在地愿为连理枝。高洁的情爱不染纤尘,今生不能相守,只能寄望于来生了。“何当饮云液,共跨双鸾归”,他希望和玉娘共跨鸾鸟,同奔月宫。

诗寄出后不久,沈佺便带着不能与玉娘重聚的遗憾和深深的爱恋,忧郁的闭上了眼睛,时年22岁。

留给玉娘的,只是忧伤的背影和青葱的记忆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这恼人的相思啊,摧人心肝,要了沈佺的命,也使玉娘命悬一线。

玉娘听到沈郎死去的噩耗,悲痛欲绝,茶饭不进,心如槁木。她整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于悲愤中吟就一诗《哭沈生》:

中路怜长别,无因复见闻。

愿将今日意,化作阳台云。

玉娘在诗中已流露出要为沈郎守志,贞洁不嫁之心。她要化作一片云,追随者沈郎。她和沈郎就像山和云,彼此阴阳两隔,看他时很远,想他时却很近。

读到这首诗时,真是佩服玉娘忠贞的操守,感叹她始终如一的爱情信念。有些女人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把感情置之度外;有些女人傍大款,攀高官,只为了享受。而玉娘,却为了她心中的沈郎,独守。

有人可能会说:玉娘,你朱颜玉貌,才情非凡,何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呢?天涯何处无芳草,沈郎没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沈郎出现,你何必那么犯傻呢?殊不知,有些女人爱比海深,情比石坚。

这样的女人,她的爱情,只能花开一次,一次之后,便是凋零的凄凉和寂寞,从此,心里再也没有暗香飘过。

沈佺走了,玉娘的心也死了,她的爱情之门关闭了,从此再也不会有花开。

玉娘整日泪湿罗衫,长吁叹。“任钗横鬓乱,慵自起来偷整”,她鬓发凌乱,懒于梳理。“愁未休、窗外又敲黄叶”,愁苦依旧,黄叶飘零,触动了玉娘多少感伤!“细思算、从前旧事,总为无情,顿相孤负。”旧事温柔,可沈郎已去,海誓山盟都被无情辜负。

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为她另择佳婿,给她冲喜,可是玉娘坚决不从。一些富贵和官宦之家的子弟为玉娘的才华和美貌所倾倒,想娶她为妻,可他们哪里懂得玉娘的心呢?玉娘被父母摧急了,泪水涟涟的说:

“女所未亡者,为有二亲耳!”

沈郎已经死了,可是她却以好女不嫁二夫为由拒绝了父母,并写一首诗表达自己的贞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海可枯,石会烂,但那份真情永不变。玉娘在短暂的生命里,寻找爱的永恒

就这样,玉娘拒绝再婚,为沈佺守节,恹恹独守空楼,度过5年悲痛的日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5年,她燃尽了爱情的丝线,流尽了相思的泪滴后,只有一死。

一代才女就这样香消玉损,年仅27岁。

我不禁感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喜欢玉娘这样的女子:她在短暂曲折的人生中,活的浓墨重彩,尽管世界黑暗,尽管情不如意,她也要用忠贞和爱恋,把自己燃尽。

玉娘矢志忠贞的行为感动了张沈两家,她的父母征得沈家同意,将玉娘与沈佺合葬于西郊枫林之地。玉娘有霜娥和紫娥两个侍女,玉娘待二女如同姊妹,与她俩感情笃厚。玉娘离世后,霜娥悲痛而死,紫娥也不愿独活,“自颈而殒”,玉娘生前畜养的鹦鹉也“悲鸣而降”。张家便把这“闺房三清”(即霜娥、紫娥和鹦鹉)陪葬在沈佺、玉娘的墓旁,这便是松阳有名的“鹦鹉冢”。

情人难成眷属,这确是人生的憾事。

一代文坛闺秀张玉娘虽然生命短暂,却给历史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她一生创作诗117首,词16阕,收集在《兰雪集》里,有人称之为李清照《漱玉集》后第一词集。兰即兰花,幽香弥散;雪即白雪,洁白无暇,此集收入清朝《四库全书》别集类存目。世人以其诗才杰出,推举她是“宋代四大女诗人之一”。

玉娘订婚前的诗词格调昂扬欢快,悔婚后因相思愁苦诗词具有深沉缠绵的婉约色彩。她的爱国诗词写的豪放大气,呈现出另一种风格。她在当时很有才名,据说,她的诗作《山之高》三章盛传于京师,深受人们喜爱。但因封建时代女子地位低下,她死后没人整理她的诗词,也没人给她做传,这位“情独钟于一人,而义足风于千载”的非凡女子,不被后世所知,所著的《兰雪集》两卷,也长期默默无闻。

三百多年后,明代的邑人王昭为之作传表彰,她的事迹才始显于世。清代顺治间,著名剧作家孟称舜任松阳教谕时,为其事迹所感动,被其诗词所折服。于是发动乡绅为张玉娘修墓扩祠,刊印《兰雪集》,并为她创作了著名的35折传奇剧本《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从此,玉娘的事迹和作品才得以流传。但因印数不多,流传不广,知者甚少。

一位集才情和痴情于一身的奇女子,差点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真的为玉娘扼腕叹息,学高而未尽其才,情钟而含恨早逝,一生充满了痛苦与坎坷。假如沈佺不死,才子佳人两相依,该多好;假如,玉娘不那么早的逝去,她该能写出多少惊世之作。可惜,她满腹的文才都付与了滚滚的东江水。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当写到这里时,朦胧的夜色中,我仿佛看到一个眉尖紧蹙的女子,临窗而立,翘首期盼,忧郁地望着远方。她的目光像一渊幽潭,隐藏着无限的情事,她想穿越千山万水,可总也追不到表兄的身影。

耳边,似乎传来玉娘声声凄楚的呼唤:沈郎,等等我啊,我来了!

此时,房间里正飘荡着经典老歌《忘不了》:“忘不了春已尽,忘不了花已老,忘不了离别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恼……”

听着蔡琴深情的演唱,泪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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