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您点燃一支烟

父亲走了，在一个暮春的清晨，没有留下任何言语，安详的面容仿佛睡着了一般。在整理父亲的遗物的时候，我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包开了封口的黄鹤楼，洁白的烟支整齐地排列在烟盒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抚摸着烟盒，把它轻轻地放在了父亲的身旁。

香烟是父亲的心爱之物，抽烟似乎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嗜好。很多的时候，只要见到他，就会看到他手指夹着一支香烟，袅袅的青烟淡淡地拂过父亲的脸庞，父亲的从容便在我追随的目光里荡漾开来。或沉思、或笑谈、或挥笔、或怡然……父亲抽烟时的样子，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很小的时候，喜欢在父亲的口袋里翻找抽完了烟的香烟盒，那些印有美丽图案的，或淡黄或浅蓝的烟盒，对我特别有吸引力。每每不等父亲抽完烟，就会把烟支倒在父亲的掌心，自顾自地把烟盒拆开，美美地看着，而父亲看着我爱不释手的样子，也就不再生气，伸出手指点点我的脑门，笑着把烟支装进口袋里，再掏出一支衔在嘴角，得到烟盒的我则乖乖地在他布兜里拿出打火机，凑近他嘴角的烟支，“啪”地一下给他点燃。他深深地吸一口，眯着眼睛，慈爱地望着我微笑。我则看着他满足地吞云吐雾的样子，开心地挥动手指划破一缕缕烟雾，和他一起快乐地笑起来。一支香烟，两个笑脸，幸福随着青烟袅袅飘升。

也曾听说过父亲因为抽烟而挨过母亲狠狠的骂。那时家境困窘，父亲一人的工资难以支撑家里的开销。而父亲偏偏还是背着母亲买烟抽。一次从学校回家，父亲在路上买了一条香烟藏在衣服里带回家去，被细心的母亲发现，母亲责怪父亲乱花钱，父亲说了一句：不就一条香烟吗？母亲一下子火了，把那条香烟要过来，当着父亲的面把一盒盒香烟撕得粉碎，说：“若再抽烟，咱家的日子就没法过了！”父亲一时语塞，望着那一地的烟丝，惟有心疼地叹息。从此父亲绝对不在家里抽烟了。但是，父亲对烟的钟爱，还是一如既往，在单位上处理完事务，依然还是一支香烟逍遥云外，让暂时的疲惫在一支香烟里烟消散。但是只要母亲在，父亲还是绝对尊重母亲的，由此父亲还落得个“妻管严”的“罪名”。

岁月难料世事艰辛，母亲意外地去了，家里的重担全部落在父亲的肩上。父亲白天忙于学校的公务，夜晚回家照料年幼的我们。常常夜里醒来的我，会在被子里安静地注视灯光下抽着烟的父亲。灯光朦胧，父亲孤独的身影，在飘荡的烟雾里显得特别孤单，此时我看不清父亲的眼神，只感觉得到一支烟的寂寥，一个人的清冷。或许点燃一支烟，父亲的沉重心就会平静一些吧，生活的压力，工作的繁忙，使得清瘦的父亲更加单薄。而当时处于年幼的我们是无法体会到父亲的孤独，也无法为父亲去分担生活的重负的，哪怕是为父亲分担一丁点的压力都不可能！于是，人们常说懂事的我，在更多的时候，会为父亲拿来他买的低廉的香烟，从烟盒里掏出一支并给他点燃。抽着香烟，他会默默地抚摸一下我的头，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再用力抽一口香烟。或许，香烟对于父亲来说，就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安慰。

当我用我上班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为父亲买回一条高档的香烟时，我看到了父亲露出了孩子般的幸福笑容。父亲有点颤抖的手，抚摸着香烟精美的包装纸，仿佛抚摸着走过的艰辛岁月。那一点一滴走过的艰辛啊，在此刻凝练成环绕夕阳的灿烂晚霞，温馨得让人在仰望中祈祷永恒。我轻轻握住父亲的手，接过香烟，打开包装盒，一股淡淡的菊花香飘溢出来，抽出一支洁白的香烟，我再一次为父亲点燃它。轻烟袅袅，如云雾般一圈圈荡漾开来，父亲一脸的幸福在满满的皱纹里流淌，看到父亲陶醉的样子，我感到好满足，一种幸福的喜悦在一支烟的燃烧中，不断重复时光的影子。

多么希望有一种幸福叫永恒，也多么希望女儿能陪伴父亲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可是生命终究还是抵不过红尘的无奈。虽然我们极力孝敬他，但是体弱多病的父亲还是匆匆走了。在安葬父亲的时候，我把一盒他喜爱的珍品黄鹤楼放进了墓地，让父亲在天堂依然有他喜爱的香烟陪伴着他。

跪在父亲的墓前，凝视着父亲慈祥的脸，我轻轻说：父亲，让女儿再为您点燃一支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