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春路

掐指，离开家已五六年了，虽说这五六年里也回去过几遭，却都是寒假。卷天扬地，扯棉拉絮般的暴雪醮满了我对冬的回忆；而一家人和和融融地坐在电视机前嗑着瓜子，闲扯些家长里短的俗事，便是过年了。一年里只这么一回，以往是既期盼又有些疑忧，盼这拥衾围炉，忧那聚少离多。不想现在连“忧”也不必了，只剩着“冬雨和身旁凄婉的音乐”。江湖人常言“出来混，迟早要还”，似这或苍或黄的老天就欠着福薄命小的我几次除夕，几次端午，几次中秋，几次寒食……还罢，还罢，还罢了，往事讵忍提，远山梦霭里，拢青积翠峦峰间，彤彤木棉疼望眼，伤繁华往昔，叹逝水流景，终又是一年新。

看那木棉，它下透劲土，上干云霓，却是孤独的。这孤独缘于它的强干弱柯，有花无叶；便是这花，过了盛年，一经朔风曳枝，便整朵整朵坠下，没声没息地铺满一地，可依旧红得耀目。有人说桃李柔媚，在花中属女性，木棉却类男儿。这是何等地小看了它！它的红，挥洒捭阖，鲜明刚烈，傲气凌天，如此我辈须眉又能有几人？沿着脚下灰白的水泥路朝前方寂寂地走着，肃肃东风将枯叶卷起，旋落的木棉花在身后悲壮地死去。而无能的我，只有竭力抑止自己的情感，连“怜悯”也不敢溢出半滴，因为这秋暮般的萧索，更因为这冷酷的命运——脱离了枝桠，腐烂在浊水淖泥里……不如远远地离开罢了，以免这揪心的同情会施及此身。

曲折的道路是否在暗示着命运？脚下的路，一段一段，悠远而绵长，水泥路的尽头是石板路，石板路的尽头是砂土路，砂土路的尽头是窈窈窕窕的山路，而山路的尽头又会是什么？是隐没于丛林中，或是连接上了另一条宽阔的大路？

踟躇间，还是忍不住回头了，一地残红兀然眼前。木棉哪，上天造物，让你历经尘寰消长，却为何要将这凌风绝尘的灵姿与销香委地的凄靡同集于你这嶙峋的茎骨上？也罢，家乡没有木棉，能在岭南一睹仙容，也算前身功德所积，倘你芳魂有感，略知我痴心，就佑我早脱樊笼，复返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