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生活

2008-06-07 09:4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回到家以后,不安分的心耐不住安分寂寞生命的血液总容易沸腾,天又是一个不安分的季节。被热血冲昏头脑的我凭这一时血涌想去工地做民工,那一股豪气充溢着我的灵魂,自认为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工头看看我的个头疑惑的说:“很辛苦的呀!还是回去吧!”我知道他不相信我能行,我望着工头冷笑道:“虎门无犬子,贾家无孬种,我上山敢跟虎打架,下海敢捉龙尾巴,头顶烈日不算啥,什么困难都不怕。”工头看着我说完大笑道:“爽快,我要了。”我知道工头接收了我,高兴的说:“谢谢您,工头。”

或许是我年轻个头小,工头安排我用水桶提淤泥然后倒掉,这活儿还算轻松,我干得很卖力,双手提着水桶来回很快。

夏日太阳是那么不讲情面,不一会儿就发起狂来。炙烤着大地,头发发烫起来,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到下颚成一条断线的珠儿落下。眼睛由于进了汗滴的灌入发涩,不敢睁开了,双手提的水桶淤泥绊着我摇摇晃晃如醉酒后的懒汉晃悠,身上的圆领衫如同浸过水一样沾湿了我的裤腰并向下漫延,淤泥溅遍了我的全身。我已不敢用圆领衫揩擦脸上的汗水,每擦拭一次,脸就如同被砂纸打磨了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那一时的热血早已消退得无影我踪,豪气也变成了灰心丧气。惟有刚才说过的胆大话撑着我的腰杆坚持下去,我不能让人看笑话。

中午开饭的时间到了,我放下水桶,才发觉不争气的双手已被桶环勒出了血泡。那血被凸起的皮肤包着,那两条红印深深染在了手上。我的脚如同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拖着遍布泥点的疲惫身躯挪到了工棚,工友们都已围坐着开饭了。我蹲下在水盆边洗净手。工头递给我一条毛巾,关切的说:“擦擦吧,看你累的!”我脸上的肌肉机械似的碰到一块苦笑着说到:“还可以呀!”工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向饭桌看看,示意我快去吃饭。

我用饭勺盛了一大碗饭,我知道吃饭抢不过那些干过这行多年的工友,大家坐在一块说说笑笑,简易的饭桌上呈现出热闹的场面,时不时站在饭桌外围的人捧碗大笑。

“大学生也来做民工,难得啊!这是我们的缘分呀!来来来……给大学生让个座”。一位穿着灰衬衫的工友给我让了个座,我假意推辞到:“这怎么行?我坐了您坐哪儿能吃到菜?”灰衬衫的工友站起来笑着说:“我吃饱了,你坐吧!”说着便端着碗站在了饭桌外围,我不好意思的坐下来。说句实在话,或许是太热了,或许是太累了,饭实在咽不下去,我强迫自己必须吃下去。半盆土豆片、半盆和渣、一碗豆瓣酱、这就是我们美味的午餐。

时钟刚迈向两点,工头催促着工友们上工,叫醒了一个个正昏睡休息的工友,大家又带着工具懒懒散散的走向工地。我的活儿仍然是提淤泥倒掉,吃过午饭后,身体略微有劲了,勒红的双手显现出点点血色,印满了手掌。

这一天我要紧牙关挺过来了。

使我睡得最踏实的一夜。天蒙蒙亮时工头叫我们起床,吃完早餐,大家跌跌撞撞走到了工地,工头给我安排了一个比较轻松的活儿,我站在急水中去拾塑料桶,其他的工友把盛满淤泥的水桶扔在急水中,让急水冲走淤泥,然后塑料桶浮起来顺水漂下,我只需拾起水桶就可以了。

那冷冰冰的水浸得我的腿只颤栗后,又忙于抢拾漂过来的水桶,拾起后又得忙于抢下一个水桶,有时候一连飘过来十几个水桶,忙得我喘不过气来,稍不留神,水桶便在急流中从我两腿左右漂过,我又得顺水去抢,刚好抢起流过的水桶时,上面的水桶又接二连三的漂下来。我的脚就这样一天到晚泡在水中,开始时腿冷得会颤抖。可是时间一长,腿就失去了知觉,两腿机械僵直的在水中奔来抢去,麻木的双腿不知何时在尖石上划出一道口子,我却没有丝毫感觉到痛,直到我上岸穿鞋时才发现。那冰冷的寒气侵袭着我的身体,但恶毒的太阳却炙烤着我的身躯,在我身上出现了两种可怕的情形,那冰冷的寒气使我的牙齿直打架,开始流鼻涕,太阳的热气却又逼得我浑身直冒汗珠,身体内如一块冰包裹着我的五脏六腑,身体外如烈火一样烘烤着我。

待到天黑收工时,坐在饭桌前,我的身体被冷气和寒气交汇的疲惫不堪,抢拾水桶让我的关节腰背酸痛不已。当我躺在床上时,两腿盖上厚厚的棉被却无法使脚发热,上身却大汗不止,润湿了床单一大块,我再也不想动弹了,眼皮也不愿睁开,这样在水中坚持作战了好几天,我从没有发现过自己还有这样的坚强。那一句胆大的话成了我坚持下去的信念,家境的贫寒是我奋斗的动力,想不到好汉原来是这样被逼出来的。

几天的水中奋战结束后,工头体谅我个头小,安排我去操作水泥搅拌机,站在那巨大的钢铁猛兽前,我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其实这活儿虽轻松,但对我来说却承受着沉重的心理压力,两个不同的干活工队上百号人,都等着水泥混凝土搅拌好后才开始作业,一旦没有了水泥混凝土,那工队就要全线停工,而两个工队所需要的混凝土的标号质量都不同,这需要协调好两个工队,又要严格的把好工程质量关,否则老板便大声的叱喝,又必须看管好配水泥和沙子的工友不要偷工减料,当每罐混凝土搅拌好后,在放料进入推车时要注意点,放得多了工友推不起对我有意见,放得少了又会遭到工头的责骂。

在这复杂的关系中,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会因一步出错而使两个工队上百号人停工下来,遭到工头和老伴的责骂。我的心总是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然则意外的事情却常出现,一会儿是搅拌时缺水,一会儿是放料的巨大铁盒卡住,一会儿又是钢缆脱落,每一次我的心都像气球遭刺一样,破碎难受,我本是心浮气躁的急性子,经这样折腾,我彻底的服输了,那钢铁猛兽不好惹。

更让我心里难受的是父亲,父亲便是工地上推车的工人,我有心为父亲少放点混凝土在推车里面。每次工头都在旁边督促着我,我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父亲,原谅孩儿的不是。”

父亲推着满载着混凝土的推车一步步艰难的向前行进着,父亲弓着腰,双手紧扶在推车扶手上,前腿弓着向前迈,后腿前脚尖用力蹬着地,后脚跟提起,父亲身上的汗衫紧紧地贴在脊背上,胸前的汗衫落下一颗颗汗珠,洒在苍白灰黄的土地上,那推车在地上吱呀吱呀的前进着,那车轮在结实的大地上无法印出车辙,却满载重荷的压在了我的心上,一粒粒汗珠从父亲的鼻梁和下颚滚下,那一串汗珠来不及停住便脱离父亲的身体坠向大地。

我站在那钢铁猛兽前,忍不住的眼泪水在眼睛里转来转去,多年以来父亲的艰辛,我在那一刻总算明白了。我为自己年少无知充满悔恨,为自己不思进取充满自责。

就在我为自己感伤时,那可恶的搅拌机不听我的话,钢缆绳脱落了,巨大的送料钢铁盒子卡在了半空中,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工头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大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搞得,我的一百多号人都要停工。”工头一边责骂,一边焦虑的查看情况。

那边的工友趁着工头在我这得机会,开始偷懒休息,有的点上了一支烟,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气,有的在凉水井边喝水,有的在一起指指点点,有的工友嘲笑起来,有的在打口哨,有的讥笑道说:谢谢你小贾,我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工头铁青着脸,紧绷着眉头,此时一句话也不说,我感觉心被这气氛压瘪了,胸口开始窒息起来。我知道这场面自己是下不了台的,我承认我担不起这一百多号人休息所造成的损失,这刻最好的办法就是修理好搅拌机,我清醒了许多,挽起衣袖,把钢缆一圈圈的重新套上,把钢缆理好以后,我重新操纵机器的开关,送料盒子放到了地上,机器开动了,搅拌机又重新转动起来,那一刻我松了口气,才发现满身是汗却毫不察觉,小腿有点发软就像在暴下冲刷下的山体滑坡一样,我的身体向下坠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知道那是刚才惊吓紧张过度而站立不稳,我扶着钢管试着站立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腿脚已全身无力。工头看着我虚脱了,抱着我试图让我双腿着地,双腿却不听使唤,织成不起我的重压,工头从工地上摞起几块砖,让我坐在上面继续干下去。

我脑中已明白自己抗挫折能力,自己的脆弱,我不能放弃,我不是孬种,我要站起来,顶天立地的作男子汉,或许是经过一会儿的休息,我得腿脚慢慢的恢复了知觉。

我又站了起来,想不到人站起来是那样的难,站着做人是那样的艰辛,瘫倒却是件容易的事情。我的心也轻松多了,就像清风吹过草原一样畅快。

我细心的操纵着机器,但我从机器异样的响声中知道了这机器又出现了问题。我看了看搅拌机的罐子,罐子里已凝结大块的混凝土,那些混凝土粘附在铁罐上,造成罐子转动消耗了许多动力,声音自然时大时小。

我知道自己的麻烦又来了,一旦被老板发现了,我又必须钻进机器的肚子里敲碎混凝土块拿出来,事情就是那样的糟糕,戴墨镜的老板视察来了,这问题是瞒不过精明的老板,更何况他还是从员工做起来的,很快他便责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如实回答,并承诺明天中午之前除掉混凝土块,老半腆着肥肚走开了。

第二天中午来临了,我侧身倾斜着挪进了罐子里,挥动锤子猛地敲打混凝土块,不一会儿便抡的手臂酸痛抬不起来了,手掌又充满血泡,每根指头有一个殷红的血泡,我咬紧牙关坚持下去,那沉重的混凝块在我一寸一寸的敲击下碎了,我浑身无力的爬出来,自己却再也无力下到地面了。我要父亲开动搅拌机送料的盒子将我接下去。那轰隆隆的声音让我心慌。我没有丝毫退让的地方。父亲匆忙之中忘了如何操作,我的身体被生生的卡在了盒子与站脚之中。裤子被尖锐的铁片划破了,膝关节扭曲了,更划出一条口子附近的肉青紫一大块,大脚上的口子更深了,血顺着灰白的裤子渗留了下来,那血混着汗液的咸味,混合水泥灰的腐蚀性,在我腿泛滥肆掠开来,所到之处皮肤如同受火烧一样同发烫,我爬下罐子,父亲一把搂住接下了我。

一个摇晃,我和父亲都摔倒了,父亲颤着扶起我,察看我的伤势,一双红眼睁大着仔细的瞧,我避开父亲,揉搓着关节,大腿上部的伤已经无法接触,染红了我的半条裤管,父亲转过身,背对着我,用手摸了一把脸,很久没将手放下来,父亲是坚强的,他不愿在孩子面前流泪,只好背对着儿子,只好用手去摸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许久,许久,我都和父亲背对着背坐在炙热的地上。

不一会儿午休的时间便结束了,工友们陆陆续续既不情愿的拖着钢钎,扛着铁锤过来了,工友们看见我和父亲,父亲用毛巾擦把脸拉着我站起来。我的关节咯咯直响,工友们看到我的裤子,一位工友忍不住转过头去,另一位工友大骂起来老板不是人,还有一位工友扔掉钢钎愤怒起来

下午,我一手扶着砖头站定,一手继续操作起机器,血已经染红了整个裤腿,两处伤口如万只蚂蚁齐咬一样的难受,我的泪水也开始一滴一滴混合着汗水落下。我不为痛而流泪,我为生存的艰辛而流泪,为父母多年来为我做的流泪。鞋上早已是厚厚的水泥灰,那血汗泪开始在我的脚里汇聚,我脚里滑滑的浸泡着,一会干了,一会又湿了,不知干了多少次,也不知湿了多少次。

傍晚,残阳醉红,映红了一切,映红了我的脸,映红了父亲的脊背,我缓缓的坐下来,用力去脱我的鞋,扯了几下也无法取下来,脚皮生生地痛,父亲蹲下来帮我脱鞋,看看后悲伤的说"那水泥混着血,汗水已经将你的鞋脸这些子凝固成块了"

收——工——了!一生沉重的号子回荡在乌红朦胧的暮色中,一切都模糊看不清了。

湖北民族学院文传院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