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

最近给儿子读的睡前故事是爱丽思漫游仙境记。一上来就是那个深不见底的兔子洞，让爱丽思掉呀，掉呀，几乎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甚至打了个瞌睡做了场梦，最后才终于落到了地面。听到这里儿子的小脸上总是神采奕奕。

我倒是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个爱丽思呢。在时间的深洞里掉呀，掉呀，而且暂时没有见底的希望。

早忘了上班的时候是怎样渴望假期，只觉自己处于一个神秘的黑洞里，失去重力地漂浮着。

按叔本华的钟摆理论，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这二者之间像钟摆一样摆来摆去。

每个假期都以夙愿已偿过后的一点空虚起头。寒假尤其如此。我居住的这个副城，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就一点一点沉寂下去。人先是黑压压地集中在火车票代售点，一连半个月，壮观的队伍横越过代售点门外的街道，一直蜿蜒到马路上去，顺着人行道迤逦下去；除了此处外，其余地方便急速冷清起来。小吃店，便利店，面包房...一间跟着一间关了门。留下的日益有被困之感，仿佛是连同这个城一起被遗弃了。

被遗弃的中有我和儿子。因为有他，我的假期确切来说不再是我的假期。每天的生活是这样安排：早上七点一同从床上醒来，两个人一起赖一个小时的床，他看电视我读书。反正满山遍野都是时间。早饭也许就在床上解决。之后一小时，是他的学习时间，最近在学着写数字。我做中饭的时候，他就自己玩会儿玩具，看看电视。下午他午睡我才有点自己的时间，常常用来打扫屋子，等他起床就该准备晚饭了。

是不是很多的人生都是这样的？我却几乎溺死在这时间的深渊。

或许是一种心理上的残疾？对于时间我总有强烈的焦虑感，不能心安理得地尽情享用。这里或那里，总有破洞等着我去弥补似的，然后倏地夕阳西照，心里无穷懊悔，好像一个小学生到睡觉前才发现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做完。神话故事里天上一日人间十年，那我宁可选择活在人间。

假期开始以来老天爷就没有给过好脸色，昨天却忽然转晴，气温飙升到二十多度，客厅里瓷砖地板却湿哒哒地透着诡异，卫生间的镜子水气氤氲，只给你一个看不见面孔的模糊身影。管不了这么多了，天气预报都在说请抓紧时间晾晒。于是乎对面一整个楼都热热闹闹地填满了颜色，每家每户毫不客气地抖落出贴身盖的那点私密，敬请参观。我像烙饼一样，半个小时后给被子翻个面，掉转个头，确保每一寸棉絮都充分吸收这寸土如金的阳光。闲隙中端一杯茶站在窗口，浏览一下对面花花绿绿的棉被展，一阵风拂面而过，竞是薰风。真是春日迟迟了。

这一天我嗅到了生活味。第一次想到，也许活着本不需要什么意义，你只需要攫住这一点阳光的温暖，这晒得蓬松的被絮的贴心体己，你看，家家户户不都这么过着？这花花绿绿的拙朴，既有点可怜，也有点可爱。

到了晚上，我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钻进透着阳光气味的棉被。这一夜儿子睡得特别沉，连凌厉的闪电和惊雷都没有把他惊醒。白天果然晴得诡异，我对自己说。一道白亮的闪电劈来，让这房子突然空旷起来。儿子的眼睛好像睁了一睁，又闭上了。留我一个人迷失在这时间的荒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