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的鹰(三)

2010-02-05 13:36 | 作者:荒荒戈壁 | 散文吧首发

嘹亮的军号从悬吊着冰花的窗缝钻了进来,马江涛象受到惊吓的鹰一样腾地从床上跃起,照例穿上迷彩作训服,习惯性地扎好枣红训练腰带,然后举起哨子嘟嘟嘟地吹响了早操哨。月亮羞羞答答地躲到了天山峰的背后,从雪峰蒸发出的雾霭轻纱般朝营房蔓延过来。一会儿,由右向左按高矮个头齐刷刷地立了三排队列,依次传递着“一、二、三……”的报数声。这坚定的胸音仿佛把杨树编织的魇给吵醒了,激起无数的愤怒撒向山谷,又从山谷改良后传回,去慰藉杨树梢的冰凌,以便驱逐寂寞灵魂、恍惚的脆弱,为静穆的清晨增添出雄壮、豪迈。

“向右看——齐,”促而洪亮的声音,“向右——转,跑步——走。”马江涛整队完毕,正要带队去团部训练场操课。

训练场上脚步声整齐地发散到银白灯光上方,过一会儿,阵阵排山倒海的气浪越过了杨树林,翻出了石围墙,途径干涸的河床,来到闪烁昏黄色灯光仍沉默着的街道。

收操后,整理室内外卫生,然后洗漱。马江涛端起洗脸盆迈着矫健的脚步进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大,呈长方形,有十平方米左右。窗下安有一枣红木桌,桌下靠了一把椅子。桌的左侧摆放了一张铺白布床单的枣红木床,平展展的床单,叠得四四方方、有棱有角、象豆腐块样的绿军用被置于靠窗一头。床对面是一个上放书、下藏衣的木柜,柜边有一仿皮黑长沙发。“刚接团作训股电话,电话说‘早操后团长批评你们连有两名战士头发偏长,需要立即纠正,明天早操时我们将复查,这是其一;其二是,预计今天的单机训练计划顺延到大后天,并改为双机编队训练,将保障班子成员名单于上午下班前报到作训股;其三是,今明两天可能有沙尘暴,应对定向台、导航台、雷达站的天线予以加固,注意防风、防沙处理,特别要加强对雷达站的监视系统进行督导。’紧接着,营长也打来电话,进一步阐述了以上三点内容,并指示要尽快落实,尤其要加强对外台分散点人员和设施的检查。”安勇一边举起左手熏黄了的食指和中指夹出天池牌香烟,吐出烟圈,一边操起特浓的山西话讲着,“饭前列队时检查一下,并传达电话内容,你看。”马江涛点了点精干的头。

五分钟后,传来一阵猛烈的集合哨声。马江涛头戴大檐帽,帽沿外几乎不见头发,挺拔的鼻梁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英武的身子换了空军装,站在三排队列前面进行军容风纪检查,发现高远和任东的头发偏长,就责令午饭前整改完毕,并布置了各台站近期的工作

早饭后,安勇及时找来高远和任东谈话,并拿起理发推为二人义务理起发来。安勇说起话来嘴角边总会皱起两道肌肉,糍性的声音伴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亲切地望着对方,让人不得不接受他传递的艺术感染力。

高远是沈阳籍战士,一米八的个子高大帅气,在对空台当操纵员,年初在全师无线对空机业务竞技中取得第一的优益成绩。每当飞行训练的时候,插到机器上的耳机或监控音响里就会发出吵吵嚷嚷的飞行员同指挥员联络的声音,已形成的职业意识提醒他要坦然接受这一切。况且时间久了,他自然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当听到这种吵嚷变得激烈了,说明飞机飞得高、动作多、难度大,也到了该自己绷紧神经的时候。在带跟班的新兵时,总能看到他认认真真讲解机器的结构原理、机器的基本操作程序、遇故障时的处理步骤等等,也总能听到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凡是飞行,都绝不能忽视对飞行前的预先检查,这叫不打无准备的仗;凡是工作,都离不开精力的高度集中,这叫革命的自觉性。”近段时间,沈阳的漂亮女同学每周的一封信都在追问他何时复员以及告知思念的苦楚,引导着他的思想朝散漫的方向前行了。思想发生了变化,情绪上自然就没有头两年那样稳定,反应到行为上就不够积极,常常以装作生病的样子到围墙外的花花绿绿世界去溜达两圈来表达离队的决心,为此马江涛多次找来他交心。他因打心底佩服马江涛业务的娴熟,又被马江涛的内在气质所感染,所以又重新恢复起了对工作的热情、干劲。

任东从广东佛山入伍,身材矮小但头脑灵活,分到灯站开灯车兼灯手,比高远晚一年入伍。灯站只有飞航时才有事可干,平时处于休息状态,连队针对灯站的具体情况,给每名战士都另外安排了一份工作。连队将通信指挥车的驾驶工作交给了任东。从接手通信指挥车的那天开始,他就利用起空闲时间很快掌握了通信指挥机的性能指标,并能熟练地独立操作。但最近因父母离婚致使思想出现了巨大的波动,马江涛通过旁敲侧击摸底谈话,找到了思想波动的原因,一面急快同其父母写信希望配合部队做好孩子的稳定工作,一面开展帮带活动——就是以老带新、以先进帮助落后,找准他心情好的时候就顺藤摸瓜谈谈做人处事的道理,对待父母离婚应持的态度等等。经过半年的努力已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昨天因急性阑尾炎住院出院后,未来得及整理军容,今早被查纯属偶然。同时马江涛在心里也作了自我检讨,并暗下决心,“不去跳舞,就不会出现被团长批评的事情。责任全在我,是啊!不能再这样感情用事了。”

雷达站坐落在阿拜礓所在村庄,有四间砖房,房的左后方用土坯垒了一间芦苇顶的油机房,离房100米的杨树林带里有一地下水井。其中大的两间砖房,一间为工作房,一间为餐、厨房;小的两间砖房住人,共四人。向日葵似的天线置在房顶架高了的木架上,缓慢地搜寻着空中,房前铁架上移动的张军正在检查另一付天线。

一辆东风牌线路车尾部扬起一片黄尘,沿一条土路径直穿过杨树林带在铁架旁边停了下来。“小心点,注意安全啊!”马江涛从车上跳了下来,一双浓眉投向昨天到连队领粮的张军说。车掉过头,送付连长到定向台去了。

天上乌云一团一团地从四面八方聚拢了过来,刹那间,滚雷朝马江涛头顶扔了炸弹似的铿锵一声炸响了,一排肃杀立即笼罩着整个上空。“连长,你到房里坐,”张军攀住铁架转头大声冲着马江涛喊,“你放心,天线我全部检查了,该加固的已加固了。”

“机器没有问题吧?两台都检查过了吗?”马江涛站在工作房值班战士后面,温和且亲切地问道。

报告连长,站长检查天线的那台还没。”值班战士往前挺了一下胸口后回答道,又从木椅上撑了起来。

从地下水井挑水回来的新战士放好了水桶后,跑过来问,“连长,中午在我们这儿吃刀削面吧?”

“好的,”马江涛果断地回答着,又指了指车厢说,“把车上给你们带的二斤肉、两袋面粉、一袋大米卸下来吧!是连队战友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风象决堤的洪水般咆哮着奔涌过来,卷起树棍、尘土向空中撒开,仿佛未摧毁障碍物就不能发泄出隐藏于心底的巨大愤怒似的,非得猛力地仰起浪尖朝东北面扑去,将恐慌的大地震慑得抖动了才能心安理得。雷达站玻璃窗加的塑料纸鼓泡似的在那一鼓一凹,发出拳击般的击打声响。只听咣地一声,先前置于墙头的木梯子,犹如被含着仇恨的人一掌推了过去,已分成两截躺到房檐下。“抓紧。先别忙下,”马江涛双手握嘴大声喊着,又顺风奔到铁架旁,举起右手到空中激烈地挥动,仿佛这样做就能赶走肆虐的风而稳住张军来回晃动的身体似的,紧接着焦急地喊道,“慢点,慢点下。”

火墙旁,张军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楚。但他强忍着,把快到眼眶的一股热泪强行给压了回去,颤抖且断续地说,“连——长,……谢……了。”

“喂,导航一台吗?我是马江涛,你们那儿风大不大?……哦,风很大啊,排长也在啊,一切都安全吧?……都安全啊,好,好。再见。”

“定向台吗?……我是。付连长在呀,好,一切都好呀,好。”

“导航二台,导航二台……”马江涛怎么也叫不通,暗自思忖定是连接定向台的电话线被风给刮断了。马江涛急忙又拿起电话叫通了定向台,告知付连长要想法同半公里距离的导航二台取得联系,并尽快抢修通电话线路。

马江涛打完电话,端起早已放在桌上的大碗刀削面和大伙一块吃了起来,同时探讨了一些与雷达相关的知识。通过沟通与交谈,把雷达的操作规程、维护保养、使用技巧等逐一地加以了温习和巩固,既融洽了官兵关系,又促进了业务技能的提高。

一场“业务研讨会”后,风慢慢地平和了下来,象少女的手一样轻拂着路边东一坨西一块的骆驼草。机房值班战士报告说房顶的天线仰角已发生了移位,需要重新调整,才能达到技术参数的精确标准。转换完机器,来到屋顶。马江涛看见张军调整天线时那么专注、细致、熟练,心中由然而生出莫大的喜之情。马江涛望着去水井的路,忽然记起三年前的一个黄昏:天上正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刚由报台调配到雷达站的张军,沿眼前这条路挑着水桶到井口去担水,听见一个苍老、凄凉的微弱声音在呻吟。他未加思考、毫不犹豫地飞奔了过去,看见一位老人躺倒在雪地上,披着雪衣的羊群在前面的林带里四处游荡。他背起老人返回站上交代战友把羊群看好,然后转身箭一般地朝三公里以外的梨城医院奔去,此时的“的士”也好象被这越下越大的雪给困住了。他嘴上冒着粗气,手却被冻僵了,腿也累软了,衣服完全湿透了,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坚持着,心里始终不放弃一个信念——就是尽快赶到医院救醒昏迷过去的老人。晚上,伊尔木和阿孜古丽赶到医院,问过医生病人的病情,还得知张军救送老人的事迹,立即来到病房。刚进病房,伊尔木就一把抱住了因衣服湿透而瑟缩发抖的张军,彼此没有言语,只有维汉两个民族的感情在默默深化。阿孜古丽立在输着液的阿拜礓老人床前,一边不断抽噎,一边很激动地自言自语,“解放军真好!解放军真好!解放军是新一代最为可亲、可敬的人!”

张军举起扳手紧固着螺丝,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马江涛站在木支架上双手稳固着天线,情不自禁打量起张军来。他颧骨突出,下巴方正,生着一张刚毅的脸,少言寡语,行动果敢、坚决。随后,马江涛又暗自想开了,“张军这小伙子,自甘肃入伍七年来,业务上总是精益求精,对待工作也从不马马虎虎,有脏的、重的活就抢到前头,责任心很强。于前年经组织批准转为志愿兵,负责起雷达站的工作。此间,他针对外台离连队远,人员少,又在民族聚居地周围的特点,制定了松紧得度的人员管理办法,以及合理的战备值班措施,使本站建设取得了较之其它台站更加显著的成效。每到刮风过后不值班时,就同另二位战士一起到周围围墙外为主人义务拾起掉落的苹果、香梨等果子,虽是些小事,但受到极大好评。现在,周围维吾尔族人家的牛、马跑散了,总是说‘去找找张军吧!’好象张军生有一双千里眼,可以看见牛马的去向一样。去年天刚刚来临,冰雪还未完全融化,他就在房后和林带间的空地上开垦出了大片荒滩,然后打好埂,将一桶一桶的水往里倒,直到彻底去除了盐碱。盐碱消除了,就把一筐一筐提前拾回的厩肥打底使土壤变得肥沃,然后种上各色蔬菜。有了菜园,站上秋两季的蔬菜就不再依靠连队的供应,反而有了结余输送给连队食堂。同时菜园里的花还美化了环境,净化了空气,添加了话语,给四个青年平日单调的生活带去了无尽的欣喜和欢乐。因为有了菜园,日常管理变得轻松了,大家找到了一种爱好,并极力去推崇这种爱好,所以这种做法已在所有外台予以推行。今年夏天,他回乡同乡下的女朋友完了婚,婚后五天被连队召回执行一个紧接任务,他没有一点怨言立即归了队,到队后任务又取消了,真是难为他了!返队时,他在车站买了二只兔子带回,后来又为兔子建起了‘家园’。此时,胖胖的兔子正在隆起的山包下蹦来蹦去。冬天来了,兔子的冷暖、饥饱又常常联系着这四个青年的情感、生活,仿佛兔子就是他们青春的影子,悄悄借宿在那个角落,他们不会丢下它不管,他们将储藏地窖的大白菜优先供应兔子使用。有了张军,我自然要少操许多心,因为雷达站正如一双眼睛在监视着祖国领空的安全。有了张军,我少操不少心!”

“调好了,”张军看着发呆的连长笑嘻嘻地说,“连长,你有心事吧!”

“哦!我在看那是谁家的院落?好大,”马江涛回过神来又指着左前方问道。

“是阿拜礓老人的,”张军伸了伸腰,拧下满是沙的电缆接头擦了擦回答说。

马江涛点了一下头,示意已明白了,心里却又暗暗地想开了,“阿孜古丽在家吗?啊,她那晚不是说,今天要到成都开记者培训会,星期六才能返回么。干吗这么心急?让张军看出多难为情啊!况且现在正在工作。既然要求战士工作时要精力集中,那么自己就应该首先做到,起好表率作用。”

“连长。天线底座的滑槽中油腻住了太多的沙,要把天线整个撤下来,清除了污垢后再安装,才能确保正常运行和精准工作。”张军一面汇报着情况,一面用眼睛瞟着铁架上正在吃力运转的天线,又响亮地说开了,“我看那台也得维护、维护。”

马江涛的心事被张军的说词给岔开了,他镇静了一下自己,走到天线跟前,瞄了瞄天线底座,拿起扳手说道,“好的。这台试好了后,再查那台。”

云层堆积得更厚了,似乎一场暴即将倾盆而来。马江涛脱掉棉衣穿着绒衣同张军站在高高的铁架顶部,一名战士攀在铁架中间传递工具。两小时后,他们终于从铁架上走了下来,好象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回到火墙旁暖和僵冻了的手,然后大家一起忙着做晚餐,等待从定向台赶来用餐的付连长。

车刚到连队的操场上停下,哐哐两声惊雷,一道刺眼的闪光当头劈了下来。在惊雷的吼叫、谩骂、嘲笑声中,雨恐惧地踅回了踌躇的脚步。后来雷声渐渐变得稀疏了,没有起初那么奔放,热情也在慢慢冷却,直到连队快熄灯,棉絮般的雪花在空中飞扬开来,雷声也就沉默不语了。

这场雪下了二天二夜。次日,彩霞在天边象玫瑰花一样开放了,空气异常的清香,原野已是银装素裹,杨树枝上都开出了洁白的花束。机场跑道上扫雪车的大嗓门嗡嗡地叫个不停,翻浆机一样的桶子里跑出大股大股的热风把软绵绵的积雪赶出跑道,然后团成一块一块的,随即凝聚成了冰,亮晶晶地横在跑道边。道路上扫雪的人正忙忙碌碌,庭院里打雪仗的、堆雪人的个个都展露出开心的微笑。马江涛拿起了电话依次接通了雷达站、定向台、导航一台、导航二台,希望迅速清扫各自天线转动部位的积雪,并再一次检查天线,保证明日飞行能桉计划进行。电话打完后,就先后到对空台、塔台、卫星接收站、报台、总机房、载波配线室督促和指导雪后防护工作,最后召开了连委会。会上,他着力强调要重视对各种战备车辆的防冻保护、坚持对各类机器设备的加热驱潮处理,同时明确了外线排要在预先准备阶段前抢通因降雪造成的所有障碍电话,重声了各排要桉规定做好次日双机编队飞行训练的预先准备工作。安勇为次日飞行训练作了组织安排、思想发动、人员部署、方法步骤的补充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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