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的鹰(二)

2010-01-25 18:18 | 作者:荒荒戈壁 | 散文吧首发

第二天早晨,狂风刚把路面扫得干干净净的,阿孜古丽就拿了一顶军帽来找马江涛,原来昨晚走时马江涛因慌乱忘了将跳舞前取下的军帽戴上。连队刚吃完饭,营房前的操场上分两堆站着二十来个着装整齐的战士,在相互讨论着什么,有几个在吸着烟。认识阿孜古丽的张军首先向她打了招呼,其余的眼光便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阿孜古丽的身上,把阿孜古丽的脸照得红通通的,象铁门关峰上升起的晨辉。马江涛正带领着副连长、三个排长在炊事班检查卫生,连队文书带了阿孜古丽到马江涛房间,张军跑去叫来刚检查完卫生的连长。

马江涛双手互搓,心里想着见面时如何才能给对方留下特别好的印象,第一句话是用“嘿!你好,今天穿戴得这么漂亮呀!”还是用“噢!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里全是你的笑靥和你优美的舞姿。”前者虽会成为真实的存在,但给人虚伪和做作的感觉;后者虽是心灵的透露,但不免显得轻率和浮躁。边想边走,他的双手更激烈地搓起了,脑子正进行着矛盾的思考,是选择前者呢,还是后者,或者其他的言辞。他正为拿不定主意而感到烦恼,就进到了房间。阿孜古丽快乐地正要从沙发上欠身起来,他似乎有点找不到好的语言来表达此刻的喜悦,心里还恨起自己口齿的笨拙来,只好先打哈哈说,“谢谢你!这么冷的天,还劳你跑两公里的路,着实令我过意不去。你坐、你坐,不用站起来了。”说完这句话,觉得怪不自然的,就又搓了两下手,随后急忙跨到床档头,从床头柜上拿起热水瓶,准备为阿孜古丽倒杯水。正当此时,文书大步迈进门来,把放了几粒茶叶的玻璃开水杯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阿孜古丽,抿嘴笑了一笑又转身走出了房门。阿孜古丽美丽得闪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象天山的雪峰一样讲述着“你是我的!我敢肯定你爱我象我爱你一样!”透出朦胧和圣洁的光彩。马江涛坚毅的眼光瞬间碰上了她的深情注视,害羞似地移到了她的身上。她身着米色毛料西服,领口围了一条淡红色羊毛围巾,换了快到脚腕的藏青色绒毛长裙。

“你走路来的?”马江涛挺了挺胸,用劲搓了两搓手,友好地笑了两下,很平和地问着。

“不是。我坐公交车来的,”阿孜古丽恬美地答着。

“昨天……啊!昨天,我被伊尔木灌醉了,是不是有些忘形了?让你笑话了吧?……不过,我是从未这样开心过。真得谢谢你才对!”马江涛往窗外操场走动的人影看了一看,很腼腆地说。

“你说昨天呀,你表现那么优秀,很棒的。真的,太棒了,你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说明你很聪明。不是吗!我本来要和我哥哥的几个朋友去跳舞的,因为你的到来,我和我哥哥便放弃了。昨晚你们走后,我哥哥的几个朋友还跑来责备他呢!”阿孜古丽清脆地答道。

“真是对不住你们!没想到耽误了你们的聚会,还影响了你们的友谊,”马江涛搓了搓手,表示着欠意喃喃地说。

“没有,没有。你不必内疚的,”阿孜古丽迅速地从马江涛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红霞在脸上扩得更宽了,把声音压得很低后说,“至从上次采访你后,就感到你身上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悄悄吸引着我,似乎你就是我心中那头鹰,不停地在高傲飞翔。我多么希望鹰能早日在我的心谷迫降哦!”

他们沉默了两分钟。马江涛的手不知应该放于裤缝上好,还是继续手心与手心摩擦好。

“马连长,我影响你的工作了吧?那我先走……”

马江涛举起右手很洒脱地往下一压,打断了阿孜古丽的话抢着说,“没有、没有,你坐、你坐。”

阿孜古丽淡淡一笑,满含诗意的眼睛投射出烂漫的朝晖,轻轻的犹如羊羔般稚气地问道,“你今晚有空吗?听说晚上8点红日歌舞厅有明星演出的歌舞晚会,不知你对此有无兴趣?”

马江涛朝阿孜古丽嘿嘿地笑了两声,将肚前的两只手互搓了几下,心里却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斗争的结果使他恍然悟出一个几乎接近于真理的道理:越是漂亮的外表里往往隐藏有一颗美丽得完美无缺的心灵。顿时,他心里亮堂了,随之拘谨也就消失了。他完全忘记了战士们异样的目光,他认为自己的交往是正常的、无可厚非的,他恢复到了古铜色的脸、眼睛又异常坚定地欣赏着阿孜古丽,温和含笑地说,“即使没空我也会抽空去的。况且你的新疆舞跳得那么好,又是我的老师,遇这样难得的机会我不好好地把握住,那才是傻瓜嘞。”

阿孜古丽以甜得令人昏迷的微笑回答了马江涛,然后蛮开心地说,“你还没拜师呢?”

马江涛看了看敞开的门,两手往高处提了一提,做成佛手状又哈了一下腰说,“师傅,弟子有理了。晚上8点请多加指点,因为我只会走正步。”说完还做出挺胸抬手象要走正步的样子。

阿孜古丽噗嗤一声笑得通透,连腰也直不起来了,左手遮住嘴、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语道,“想不到你这么幽默。那么说定了晚上见,不会失言吧?”一对泪花的眼睛带着凝问指向了马江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马江涛与阿孜古丽递来的小手指勾了一勾,见阿孜古丽有走的举动,赶忙说,“不影响,再聊一会吧!我今天没有飞行任务,有的是时间。”

阿孜古丽十分温柔地说,“我不影响你管兵了。晚上再好好聊一聊,行嘛。”就迈开儿般的碎步走出水泥地板的房间。走廊尽头是指导员的身影在那儿晃动,马江涛默默护送阿孜古丽到走廊中间的营门出口。操场上原有的战士已到各自的台、站替换值班去了,只有炊事班还在发出涮涮的洗蒸笼的声音,右前方百米处一个旱厕所旁边喂养的两头猪也在吼叫着肚子饿了似的。

阿孜古丽到操场左边与两边立着光秃秃白杨树的煤灰路的交界口,突然掉转头来举起白嫩纤细的左小手,朝立在营房门口的马江涛一煽,小酒窝上的小手遮去了绮丽的晨光,随即快乐地消失到高高的水塔下面警卫班的营房前了。马江涛右手食指和中指挟着的纸烟正在飘动悠悠上升的烟圈,好象飘动的是幽静的思念同热烈的向往之间的冲突和争斗,他正在用烟圈调和这种矛盾似的。安勇拿起山西鼻腔扭转了马江涛伸到水塔的目光,“晚上应该去,我值班就行了。”他向前跨了两步同马江涛并行去到操场中间,又递了烟给马江涛,自己先把烟点燃,紧接着说,“阿孜古丽22岁,你26岁,男才女貌,很配的。要是我没结婚,我肯定会去追的。赶快行动吧!”马江涛只管低着头抽烟,炊事班赵班长拖起很重的湖南腔说,“连长,指导员,停水了。你们尽快给营房股去个电话,叫赶快检修水泵。要保障午餐的水哟。”于是马江涛忙着打电话处理眼前的事务,安勇通知水车立即去运水回来做午餐,各忙各的去了。

船儿一样的月亮偷偷地躲到黑纱般的云朵后面,又跃到了碧净的天空,只有很远的地方还停留有大块的乌云,好象要捕捉那皎洁的美人儿似的。宽阔的大街两边空寂寂地立着两排年轻未结果的梨树,火树似的路灯正照着红“的士”忙碌的影子,人行道上匆匆忙忙的脚步也战战兢兢地打起了冷噤。街边的门面房几乎都紧紧地闭着门,只有快到市中心的时候,各种摊点才多了起来——有关内来靠地摊挣钱糊口的,有维族巴郎吆喝着烤全羊的,有回族妇女招呼羊杂汤的。几家歌舞厅闪出流动的霓虹灯和三家大商场亮丽的灯交相辉映,将整个市中心装点得灯火辉煌,宛如繁星密布城市上空,而从歌舞厅窗户溜出来的乐器打击声混杂着摊贩的吆喝声与人群的吵闹声正笼罩着半个上空。

马江涛换了麻色休闲上装正焦急地站在红日歌舞厅门口,举起左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还差20分钟才8点呢!他就踱到了旁边的书报亭,顺手捡了一本《散文》杂志,又随手翻了一篇漫不经心地阅读着。阿孜古丽却风一般悄悄来到他的耳后,并将她暖融融的嘴凑到他的耳前,“久等了,马——连——长。”马江涛猛一抬头差点撞到阿孜古丽的头,便惬意地一笑,紧接着说,“哦!我也刚到。”于是他们并排走着、说着、笑着,就进到了二楼的歌舞厅。

歌舞厅的场子挺大。门的对面设有一个舞台,其余的地方都靠墙配置了黑底红条的仿皮沙发和白底黑边的木茶几。暖气将装修一新的场子烤得暖暖的,凡到里面的人均脱掉了外装——有着毛衣的,有着驼绒衣的,有的干脆穿件衬衣。阿孜古丽荔枝般柔滑的手牵上马江涛粗大有力的手,来到快靠舞台又临街方的两人沙发上坐下,叫了两杯咖啡。马江涛把外衣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军用绒衣衬托着他结实强壮的身板。阿孜古丽檫过粉的脸上也开始了冒汗,马江涛帮她把西装和围巾搭于自己的衣服上。优美的华尔兹舞曲从台两边的黑色网面大音箱跑出来,昭示着自己的缠绵和华贵。阿孜古丽用左手指叉住头发往后一梳,然后将头从下往上一甩,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便绕了马江涛的鼻梁盘旋。马江涛起身左手轻握阿孜古丽的右手,右手轻轻地贴在阿孜古丽柔软的柳腰上,迈出十分僵硬的腿不时还踩到阿孜古丽的脚尖上。马江涛腰杆挺得笔直,神情又特别严肃,紧张得连出口粗气的机会都没有。阿孜古丽把这一切都收进了眼里,进一步感到了马江涛诚实的可爱,便按捺住心中掠过的一丝欢喜转为激励的言语说,“看得出是第一次上舞厅吧?不必慌,要相信自己。其实,你的舞跳得非常有力度,有男人味,我非常非常喜欢。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印象吗?英俊,神气。你说话总是思考后才说,不愧是当官的,比起张军来,要老练、成熟得多。哦!总之,我喜欢你的每举每动,包括你抽烟的姿势。”尔后就向他投去高贵且羞涩的微笑。

马江涛俯视阿孜古丽宽阔的额头,品味着阿孜古丽的话,心里激荡着,身体极力想要验证自己舞蹈确实具有力度,就愈发僵硬起来。当跳第二支曲子时,他突然从阿孜古丽的额头上想起了西安时的军校生活,想起了一直存放在心底的、一个也有着宽阔额头的、给了他文学创作上启示的人儿。军校毕业后这五年来,他努力寻找的不正是眼前的人儿么!那还有什么理由和顾虑值得去犹豫、去回避、去逃遁的呢!但是,应该怎样向她表达爱,将爱的热烈准确的传达给对方,对他来说倒成了一件难事,既不知操作程序和步骤,也不知所应采取的方法和手段。他翻来覆去的思想着,把个眉头锁得紧紧的。

一支舞曲结束了,马江涛仍然牢牢地箍着阿孜古丽在原地进三步退三步地踏着,引得全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着他们。阿孜古丽几次用放在马江涛肩上的手压他,但马江涛如木头般毫无知觉。阿孜古丽又轻轻地唤着,“马连长,马——连——长。”马江涛还是那么专注地盯住她的头。阿孜古丽似乎窥探出了马江涛痴迷的缘由,心也咚咚地乱跳起来,将一个仿佛发了高烧的脸压得更低了,几乎把头发梢顶到了马江涛鼻孔里。阿孜古丽装作歪了脚,马江涛才如梦初醒般跟上音乐的节拍停下来,但仍不能改正他有些痴呆的目光。阿孜古丽仰望着马江涛并学了嗲嗲的声音说,“我们去吃红柳烤羊肉串吧,好吗?要不要么!”这语气的柔和甜美也许只有维族姑娘学汉话时才能生发如此之艺术效果,给马江涛绷得紧紧的琴弦上奏出了欢乐的音符。

马江涛理得短的头发,再配上那黛青色的空军下裤,还有那系带的黑军用皮鞋,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军人。在进市中心广场的一角摆放了两张并拢的原木条桌,桌的周围放了六条原木长板凳,阿孜古丽为马江涛要了20串烤羊肉串,自己要了一听酸奶慢慢品着陪马江涛。他们谈了好多封闭在心灵的话,谈文学,谈生活,谈理想,谈抱负,谈情趣,谈军营,谈父母,谈各自的儿时,周围的吵嚷、红柳燃放的烟味、空气的寒冷,并未干扰他们的交流和沟通,反使他们的心靠得更近了。最后他们约定星期天早晨10点铁门关窝子见面。

卖羊肉串的大胡子维吾尔族中年男子,用一双惊奇的眼睛不断地扫射他们,似乎在说这种民族差异以及伊斯兰教规你们能冲破吗?他们似乎也读懂了那男子的疑问,便付了钱起身告辞。马江涛招了“的士”送阿孜古丽回家,阿孜古丽再一次提醒星期天早晨10点铁门关见面的事情,马江涛回应着男子汉说话算数,绝不失言之类的话语。

月亮已金盘般地挂在他们的头顶,大地一片寂静。阿孜古丽正准备推开院门的瞬间,突然转身扑向有两步距离的马江涛。“我爱你。从见你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女声柔柔地道。“啊!我也……”男声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回去似的。尔后只见两个影子贴得紧紧的,久久不能分离……

回营后,连队早已熄灯,马江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不断映现出阿孜古丽的一笑一颦。晚上的每一个情节都在他的眼前滚动,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耳鼓里回旋,他多少次用力强迫自己睡觉,多少次提醒自己要出早操,多少次告诫自己要带头守纪,但一点效果都没有。于是他坐了起来,不停地吸着烟,一双茫然的眼睛在烟雾弥漫的空中逡巡,犹如空中正轮番展播着阿孜古丽的飘逸开朗、热情大方、深邃自然、柔美端庄、善解人意似的,令他兴奋不已。他自言自语道,“我爱你,我爱你!”并想到星期天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她,因为她已从心灵唤醒了他亢奋的激情和青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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