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又快到了收割麦子的时节了，村子里的人也都像往年一样，谈论着庄稼的长势，预估着今年的收成。如今的农村，已经与十多年前有很大的不同了，收麦子只需雇用大型收割机，耕地再请一个打田的拖拉机，剩下的事情就是放水入田、拔稻苗插秧了。然而，有些人家为了节省成本，还是会延续传统的方式，磨刀割麦，下田犁地，完成一季的农忙。

每次回家，你都会到田野里走走，放开一切杂念，去感受那份城市里所没有的宁静，去闻一闻泥土和野草的味道，去寻找自己成长的记忆。尤其在这个麦子即将成熟的季节，田野里弥漫着丰收的气息，一阵清凉的风掀开头发的同时，麦子也如海浪一般迅速翻滚起来，此起彼伏，带着沙沙的悦耳的声响。若是映着傍晚时的鲜红的阳光，那金色的麦浪更多了一些浪漫的诗情画意。你说你就喜欢这样的感觉，将自己放置在自由的天地里，自由地呼吸，没有目的地行走，偶尔停下脚步，看一会蓝天上变幻着各种形状的白云。

你也一直在回忆十多年前时的这片土地，那时候的田野和田野里奔跑的孩子，那时候村子的布局以及每家每户的生活。小时候，这里是你的唯一乐土，你与那些发小是出了名的捣蛋鬼，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各自回家睡觉这段时间里，永远在村子里东奔西蹿。捏拟人、摔皮卡、推车轮，将炮仗扔进人家屋里引来一阵痛骂，还曾一把火烧了别人家用来烧锅做饭的草堆。大人们都说你们像猪一样，不能穿干净的衣服，总是泥地里走、灰土里爬，裤子上磨得到处都是洞，上衣袖子上不是泥巴就是鼻涕，自己却从来不在意。那时候的农村还是比较贫穷的，你的衣服都是哥哥穿剩下的，新衣服也都是裁缝店里缝制的，鞋子是母亲亲手做的。只在十岁生日时穿了一套商店里买来的新衣服，至今还记得那时不想脱下的心情，之后就是读四年级时学校发的一套校服了。别的孩子也与你一样，只在走亲戚的时候才会换身像样的衣服，似乎只是为了拉出去不丢自家的脸。

村子里的乐趣毕竟有限，田野才是孩子们广阔的乐园！就像当下这个时节，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召集一群伙伴，拿着菜篮子和铲子到田里去挖猪草，挖满一篮子之后大家就可以一起做游戏了。你记得你最喜欢油菜地了，青色的枝干上顶着一个个黄澄澄的花朵，周围的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香味。当你走近油菜地时，发现地里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草，那正是猪崽子们最爱吃的。于是，你与其他孩子一起钻进了比自己还要高的油菜里，蹲在里面扯着草，累的时候就躺在草上，向上仰视那随风飘动的花朵，偶尔荡开一处缝隙，便将蓝色的天空映入视线。

等到田里的西瓜熟的时候，孩子们就要看瓜田了。如果有几家的瓜地离得比较近，你们就又集结成群了。看瓜地是次要的，干点其它的勾当才是主要目的。拎着桶，或拿着盆，去水沟或池塘里钓虾，在岸边叉上很多树枝做的钓竿，哪个上钩拎哪个。还会偷着去水坝里游泳，一不小心被发现肯定少不了一顿打，但常常是昨天刚打完今天又笑容满面、一切都忘掉了。你们也很喜欢去那个垃圾场，在那里能够捡到各种各样的玩具，那都是城里人扔掉的，但对那时候的你们来说如获至宝。

不知那年你几岁的光景，家里养了很多鸭子，你于是又有了一项光荣的任务，在水塘边上放鸭子。当你穿着迷彩服，举起一根系着白色塑料袋的长长的竹竿，你觉得它很像战场上的旗帜，你当然不会联想到白色代表投降，于是你有种当上将军的感觉，一个像模像样的“鸭司令”，天天从池塘这头跑到那头，让那些鸭子乖点！尤其在农忙的时候，家里人都在田里和稻谷场上忙碌着，你觉得你一个人难以对付这么多只越长越大的鸭子，但当母亲给你一块糖或其它零食时，你就又信心满满了。这时，你又想起了你的爷爷，他像是你的坚强后盾，有时候会来帮你管管这帮鸭子。在那个高高的草庵上，你与爷爷一起躺着聊天，他给你讲各种奇怪的故事，奶奶来送饭给你们吃的时候，他与你一起钻进被窝，躲起来让奶奶寻找，在咯吱欢笑时被奶奶发现。后来爷爷染上了重病，死去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死为何意，但见爷爷被盖上白布，一动不动时，你还是大哭了一场。你亲眼看着他入棺下葬的，几根粗长的钉子将棺盖钉住，几个人抬着棺材走向墓地，小小的你戴着孝跟着人群缓缓地走着。

你也并不总是个调皮精，当有人往村头那口古井里扔石头的时候，你也会大声喝止。也不知道那口井是村子里哪代人修建的，井的内壁是由长短不一的青石堆砌而成，一副古老沧桑的样子，想必见证了很多代人的生生死死。村里人说，这样一口老井，如今依然水质甘甜，做出来的饭菜就是比自来水好上千百倍。人们也都相信古井是有灵气的，去年过年时候，父亲还在井边放一串鞭炮，小侄儿还跟去对着古井磕了几个头。曾经，村子里很多人家都在那里挑水饮用，格叽格叽的扁担声落在夕阳黄昏里，家家户户开始生火做饭，烟囱里腾起的白烟笼罩在村子的上空，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饭菜做好之后，常常能够听到大人们站在家门口，扯开嘹亮的嗓子，喊孩子们回家吃饭。

当你渐渐长大，你开始意识到这片乐园上不只有快乐，也有人们艰辛的汗水。当有一天你拿起镰刀，在天不亮时便出门割麦子，直到被午时灼热的太阳晒疼脊背时，当你背起一捆沉重的谷子艰难行走，又被谷穗和秸秆扎疼皮肤时，当你将脚泡在水田里，弯着腰一颗一颗地去栽种那仿佛永远也插不玩的秧苗时，你深深感受到种植这片养育了一代代人的土地是多么不容易，可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里人却相信这就是既定的命运，虽然无奈却又对土地充满了敬重和感恩。于是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卖掉粮食换来学费，让孩子能够好好读书，永远也不要再受这份苦，永远远离这片土地的束缚！

如今你身处他乡，靠着自己的努力生活着，也时常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可当你站在这片土地上时，你却又觉得不论你走到哪里，不论你的梦在何方，这里才是你牵挂和寻根的地方。在这里，后人送走前人，幸福或者悲伤，不变的是土地的深沉与厚重，不变的是岁月和时光。一季又一季的庄稼，在祖祖辈辈人的手中收了又种，种了又收，时间的年轮不停地滚动，一代代人的犁田歌也似乎还回旋在麦田的一角，随着田野里清新的风四处飘荡！滚滚麦浪，与你的心情一同起伏，由近及远，传至远方，像是儿时你在田野里奔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