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可以，来世今生

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如果可以，我愿用来世今生，还你此生不换...

（一）

星期四的下午，狂风大作，罗马帝国在风雨飘摇中，崩溃了。我独自一人坐在街角咖啡厅的角落里，面对着身前这杯已然冷却毫无起色的咖啡，一点兴致也没有。

落地窗外，是肆意弥漫着的无比愤怒而狂热的情绪，暴动的人群，游走在高举的标语与飘飞的报纸之间，群情激愤。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个体的生命，犹若草芥，任由践踏和摧残，如同希特勒指间抖落的烟灰一般，卑贱而且罪恶…

在这家咖啡厅靠窗的位子上，还坐着另外一个女人，30来岁的样子，身着一件大红色外衣，正饶有兴致的望着窗外的动荡不安…

在她眼睫不经意间的颤微中，一双深蓝的眼眸，泛若秋水，慢慢地流淌进我的记忆，恍若14岁的林若果，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双眸中的清澈。那时，她缓缓站起身来，睫毛微微颤动， 带着初来乍到的谨慎，她说，我叫林若果。

那是我第一次毫无掩饰地盯着一个异性的眼睛，并为她的眼中所流动的湛蓝色而深深感动，那时我的目光躲藏在三十个人的视线之中，也幸而无人察觉，只是后来，每每想到这一件事，都颇为疑惑，我何故那么直接地盯着陌生的林若果的眼睛，那年的我14岁。

只是17年后今天，在一个狂风大作的星期四下午，31岁的我，在街角的咖啡厅，遇见了另一个和林若果有着同样湛蓝色眼眸的女孩，她的一举一动，都触动着我记忆深处最为敏感的神经，如同17年前，青春苏醒时，那个人的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萦绕我心。

此刻此刻，我不由的开始相信一些事情，开始相信命运，是它让我在人生最为孤独最为黯淡的十年之后，在帝国崩溃的星期四下午，再一次遇见了林若果的眼睛，一股宿命的味道飘溢在我人生的31年里——是为了让我与林若果再一次相遇，帝国才在风雨飘摇中崩溃的吗？

就在不久前，我刚和由纪子成婚，就在我和由纪子成婚后不久的一个下午，我遇见了和林若果有一样眼眸的女孩，就在15年前，我和林若果各走一方，注定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二）

易小依和我一前一后地走着。她时常聊着一些生活的琐事，而我并不怎么说话，倒不是觉得谈话的内容无聊，而是我已经习惯了沉默，于是只好跟着她的话语附和，那感觉就如同是她在前面，用日复一日的生活琐事，牵引着我走一般…

在某一个六月的黄昏，我和易小依如往常一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过机动车道，斜穿出去，就能看见原野，我们站在原野的边际，她突然后过头来，对我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林若果一直很喜欢你…

六月黄昏的原野，野草长了出来，绿意初起，浅浅淡淡的，带着一股难以捉摸的稚气。我不明白她突然说这话的意思，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想知道些什么。我说，有那么一回事吗，她一直都是最优秀的…

以女人的直觉，我感觉得到。她说这话时，带着左脸的酒窝微陷，望着我的眼睛。

我避过她的视线，望向远山，于是沉默如同心虚一般，流淌出去，在原野的虫鸣中，愈发无处躲藏而难以自抑。

我一语不发。在我的沉默中，时间撕裂了空间的质感，把一秒钟拖长得好远好远。她无法再面对着我的沉默，黯然地回过头去，在夕阳西下的背景下，我望着她的背影，那么地伤感。

其实她是想知道什么的…

我清楚地记得，在易小依答应做我女朋友的时候，她说，我们之间不要有伤害，好么…

那时的她用极其单纯的目光望着我，那时的我迎着她的目光而暗暗发誓，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只是后来，我才明白，伤害与不伤害，都只不过是我们彼此的一厢情愿。

一个人的存在，注定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即使你再怎么不情愿，到最后，不管是你，还是她，都将遍体鳞伤…

此时此刻，我面前的，名叫易小依的纯白色瓷器，在她的心里，开裂了一道口子，那么地显眼。为了让那裂开的伤口愈合，我说谎了…

（三）

星期四的下午，狂风大作，爱丁堡公爵夫人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子，饶有兴致地望着窗外的动荡不安。

一个月前，叛乱军攻陷了近畿的要塞，都城罗马危在旦夕。今天一大早公爵就坐上国王专门派来的马车，被接到王宫去了。公爵夫人对于这些事，一向不以为然，她如往常一样，在午后醒来，悠闲地在咖啡厅呷着咖啡。然而又有谁会想到，就在这个午后，罗马帝国崩溃了，爱丁堡公爵死在罗马王的剑下，就在公爵最后的时间里，在他绝望地望着这个世界之时，公爵夫人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城内军民的暴动，神色和往常没有丝毫的差别。

星期四下午坐在咖啡厅靠窗的这个女人，她魅惑了统治天下的两个男人，改变了整个国家的命运，把神圣的罗马帝国推向了毁灭的深渊。男人间的战争，义士口里的苍生，都不过只是她手中的玩物，她把玩着街道上那些慌乱奔走的黑点，那些自诩为生命的人类，在她眼里，都不过只是一场场闹剧罢了。男人，从来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

这场因一个女人挑起的战争，在这个世界上最极具权利的两个男人们里，产生了一个伪善的胜利者和一个失败的暴戾者。然而，男人们在战争中到底又得到了什么？换来的也许就只有策划者一个翘起的嘴角，或者，还有一个旁观者坐在咖啡厅的角落…

公爵夫人纤细的手指拿着汤匙，轻轻地在搅拌着咖啡，这个时候没有侍者来帮她换上一杯热咖啡，让她多少觉得有一些寂寞。她和世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从不为未来从做任何打算，对于还没有到来的日子，她无需做任何的思索，30年来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活在当下——这也是她认为她能活到现在最大的诀窍。一个人，如果对未来从不抱幻想，那么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有时，爱丁堡公爵夫人会想到美丽的苏格兰大草原，想到有一天或许能够回到苏格兰去，躺在蓝天白云下，陪在她心爱的王子身边…

17年前，13岁的苏格兰牧羊女远嫁罗马，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17年后，30岁的爱丁堡公爵夫人摧毁了罗马帝国，在帝国崩溃的那天下午，她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呷着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