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放学回家的路上，小夕没有说话。尽管她平日也是个寡言的女孩，但看得出她闷闷不乐。上次模拟考她一下子从年级前几名跌落了几十名，快要高考了，老师和家长都很担心。今天班主任就把她的家长请来学校，我去交作业的时候看到老师和她的父母轮番询问着她什么，她只是低着头咬唇不语。

我与小夕家住得很近，上学放学自然就一起回家。小夕性情温和，虽然很少与班里同学说话也不招人讨厌，我们之间除了平时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外也很少说话。只知道她会在闲暇的时候去图书馆。

接连几天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老师也没有再找她去谈话，有一天却还是出了事。上课时间到了她也没有出现，忽然外面传来骚动，据说有个女生要跳楼。一时间全校都闹哄起来，有些调皮的学生不顾老师的阻拦冲出教室去看热闹，老师也急着与校领导讨论怎么解决这件事。

小夕坐在学校最高楼楼顶边沿的栏杆，长发随风飘舞，下面的一切好象都与她无关。

学校考虑到影响没有马上报警，让班主任和平日与她接触较多的我一起上楼顶平台去对她进行劝说。小夕在顶楼仰望着天空，班主任也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喊：“莫夕，有什么事可以和老师说，不要那么乱来。考试偶尔失败证明不了什么的，那里危险，快下来吧！”

小夕头动也不动，依旧仰望着天空。

“要不我给她说说吧。”我对班主任说，班主任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点点头。

我轻轻走到她身后，教室外的学生已经差不多让老师勒令回去，只有少数老师还在下面焦急地望着。我问她：“那些习题都是你平时熟练的吧。”

她没有理睬我，看不到她是怎样的表情，我只好继续说：“快下来吧，没什么事过不去的。你以前不是也说过，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吗？”

“我不是想死。”她回答我，然后轻轻地说：“你看这片天。”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如果只是想看天的话，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的吧，何必上那么危险的地方呢。下来吧，大家都担心你。”

“天空还是这片天空，可是云彩已经不是这样的云彩了。”她停了一下，接着说；“这样忙碌的我们，怎么还会记得抬起头去看看天呢。小时候大家总是会讨论天空中云朵的形状，如果有一天能在天空中翱翔多好啊。现在大家还会有那样的心情去看天空吗？你看这些年在城市兴起的这些高楼，高高的楼顶尖锐地划破天空，把天空分割得七零八落。夜晚城市的灯光把天际照得殷红，让我有错觉那是天空滴落的血。”

“可是这有又什么关系呢，生活依旧继续着不是吗？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不是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良久，我才反问她。

“比这些更重要的事吗？也许吧，但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拼命取得优异的成绩，只为了以后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有一个好的工作。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里，欣然接受别人给你的一切，即使是不喜欢的人也要笑脸相迎礼貌对待，这些是你想要的吗？”

“我觉得这些由不得我选择。我承认，这些不是我想要的，当我知道这是我该要的。我需要得到良好的成绩，需要被人肯定，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立足，所以我为此付出努力和代价。我不觉得我损失了什么，至少我得到了我该要的。”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是吗，你能够满足于这样就好。”我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她又开口道：“你能够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便可以了，我没有权利去左右任何人的选择。可是我无法做到满足于现状，我不知道极力地去争取这些东西为了什么。”

“为了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立足，不至于贫穷和饥饿，不至于被人看不起。”

“也许这对大家来说都很重要吧。谁都害怕贫穷与饥饿，所以只能努力工作，用源源不断的物质来填充自己。可是要这么多来有什么用呢，我觉得即使一个人要独立生活也不会需要很多钱。我发现我对物质没有太大欲望，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我说这些或许有些不负责任，毕竟至今我的一切都是他们赐予的，从来没有靠自己努力去得到过什么。”

“既然你知道这样，那你也该知道怎么做的吧。”我问她。

“我知道，只是不甘心。其实上次的模拟考的试题对我来说是那样简单，可我无法下笔。你知道吗，近来我总是有种幻觉，感觉自己不再生存在这世界上，我在那个幻境里穿梭，感到如此快乐。考试的时候我突然又落入那样的梦境里，我毫不犹豫地走入深处。我知道在你们眼里这样的我精神肯定有问题，可是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觉得快乐。”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就是她想要的吗？这样的她又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

她又缓缓说道：“有时候走在路上，便会幻想我是朝着某个目标前进的。我一路走来，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看到不同的风景。风滑过时间吹过我的脸庞，拂出或深或浅的纹路，这样或那样的故事像淙淙的流水在上面流过，多么欢畅。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如此充实。”

我开始想象她一路风尘仆仆地走来，还带着清新泥土与露水的气息，美好的笑颜。“这就是你所想要的吗？”

“是吧。一直以来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好象总觉得走怎样的路都有顾忌。但考虑那么多却不行动就真的只能停在原地了，失败又怎样，遇到挫折又怎样，走过了，看过了，听过了，体会过了，就是属于我的人生了。我想只要是我自己选择的，怎样都是无憾的。也许这一路会很艰辛，但是我不后悔，就像你不后悔你的选择一样。每个人所需要的都不同，尽自己的努力去追求，总比止步不前好。”

“下来吧，叔叔阿姨都很担心你，他们已经来了。”她的父母接到学校电话后便焦急地赶来学校，担心和忧愁全写在脸上。“我想你也是个不想让人担心的孩子。既然决定了就努力去做吧，只要让他们看到你幸福便可以了。”

小夕慢慢地爬下栏杆，对我微微一笑：“谢谢你听我说这样多的话。”

我也报以她一个微笑：“也谢谢你，让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楼顶上，阳光没有任何遮拦地照耀在我们的脸上，我在心里默默说：“女孩，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