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段时光

2013-04-01 11:09 | 作者:飘如随风 | 散文吧首发

剪一段时光

生活本身就是冗长,剪一段时光慢慢回想

四十前的那个早上,我穿上新领到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套上长筒胶靴,从宿舍所在的那个光秃秃的山头,去到矿井所在的那个堆着高高的煤矸石的山头,参加矿山组织的高产日。

这个叫大庄的地方像是人们说的“穷山恶水,出“泼妇刁民”的地方。解放前就是个土匪窝。早年间守县城的兵士甄别是不是土匪,就地画个圈,凡是发“圈”音硬硬的,舌头不打弯,一定大庄的土匪。(大庄人特殊的发音)格杀勿论,错不了的。

自从到了煤矿,关于井下的故事听了很多,听到最多的话题就是矿难:瓦斯爆炸,透水……种种事故的描述听起来胆战心惊,井下对我来说是个未知的世界,我的心情有点激动,有点期待,就要有一个新的体验了。

河南平顶山煤矿是六十年代国家建设的大规模的煤矿。我从插队的农村招工上来,分配在建井一处当了小学老师。和我同来的男知青全当了掘进工。矿工们戏称自己是埋了没死的人,知青们脱离了农村,到这样的环境中工作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尽管又苦又累又危险,但是矿工们还是很自豪,他们说:周总理每天晚上都要听平顶山煤矿的产量汇报。我想应该是真的吧,国家煤的产量不容忽视,尤其在那时。

一处是专管建井的,把井下设施建好,交付使用才能正式出煤。为使矿井早一天投产,矿上经常组织高产日,每到这一天矿上的干部都要下井参加义务劳动。

我到灯房领了矿灯,戴上安全帽,沉重的蓄电池像块砖,用皮带系在腰上。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我摇身一变成了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很多人向我投来疑问的眼光,我知道自己挺招眼,矿区女工少,新来的自然引人注意。

下井要坐罐笼,罐笼就是一个简陋的铁笼子,几根钢缆吊着,绞车一开哐当哐当的乱响,耳边阴风嗖嗖,周围一片黑暗,矿灯粼粼闪闪。站在罐笼里我想起人们说的‘墩罐’,就是罐笼失控,从高处直掉井底,几百米的高度,后果......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有点那个,但是好奇心压倒一切,挺刺激的。

很快的下到地下三百米,这是矿上正在挖掘的第二水平线。主巷道大约算修好了,但是看起来杂乱无章:有轨道和矿车,巷壁上挂满了各种电缆,粗大的风筒从主巷道向副巷道呼呼的送风,这是井下的生命线,一刻都不能停。污浊的空气从专门的风井排出。

巷道壁上渗出的水汇成细流往下淌,壁顶上也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地下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有积水,难怪下井要穿长筒胶靴。

井下的味道很难说清,是阴暗,潮湿,铁锈,岩石,朽木,各种物质混合成生硬的气道,开始很不适应。

我跟在工人师傅身后,高一脚低一脚的时不时溅起水花。工人师傅们全不在意,啪啦啪啦的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沉稳自信。我油然而生敬意,也有了胆气敢于直面黑暗了。

一到掌子面,工人接了班开始干活。只见一名工人用力架住大大的煤电钻,在岩壁上打眼,虽说有水流同时喷出,但还是碎石四溅,粉尘弥漫,声音震耳欲聋。所以老工人都有矽肺病。钻头要打进深一米左右,打好几个眼以后要放进去炸药,爆破,出渣,最后轮到有经验的老师傅出马,用钢梁和木板,枕木顶起来固定。这个工序最危险,随时有冒顶,透水的险情出现。有时会掉下很大的石块,砸到人非死即伤。有时又会塌下一个大洞,要用多少木头去填呢。

巷道就是这样一米一米的向前推进直到煤层。干这个活一要有劲,二要有种,三要有技术,没这几样在井下没法混,这是一个力量和勇者的世界。

一个工人师傅发现了我这个看客,立马对我下了驱逐令:“到后边去,这里危险!”一点面子也不给。

我退到主巷道,发现同来的人都没了踪影。井下巷道纵横,分不清东南西北。每个巷道都像黑黑魆魆的无底洞,像张着大嘴的妖怪,我心里瘆得慌,不敢乱走,也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

后来看见巷道壁上有凿的小洞,一个人正好可以蜷缩进去,大约是工人临时休息时用的,我选了一个垫着木板的洞靠进去,正正好。这下我有了安身之处,熄了矿灯躲在里面感到很安全,像个眠的鼹鼠。

在枯燥,乏味,单调的地下,时间变得难熬,我有点想念地上了:阳光天空,风花草,新鲜的空气,是鲜活的世界,而这里坚硬,冷酷,黑暗,阎王爷的地盘。

黑暗中远远地听着掌子面忙碌的声音:钻声,铲车声,敲击声,吆喝声。每当爆破声响过,又浓又黄的烟就像妖雾,漫着巷道压过来,人湮没在其中,那一刻什么都看不到,火药味直呛肺部,人受不了。我回去以后整整两个星期失声,说不出话来,真是娇气。

要说矿工是个好职业,那太虚伪了。可他们是人类的开拓者,干着世上最辛苦最危险的工作。牺牲的是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奉献的是一轮太阳。尽管他们工作在地下,社会地位低下,大多来自农村,有的人甚至不识字,我觉得他们就是国家的脊梁。我在井下只一天,却对矿工有了很深的感情

到了饭点,有人招呼大家吃午饭,我领到两个包子,不要钱。听说还有下井补贴。什么活也没干,倒像是来混的,汗。

两个包子还没吃完,就有人喊:出事啦,听到急促的脚步响 ,只见矿灯交叉重叠的晃动,几个工人连拖带拽,不知从哪个洞口抬出一个人来,一边喊着快,快!一边急促的向井口走去。我看到那个人昏迷不醒,安全帽吊在一边,灰头土脸的看不清长相。物伤其类,顿时心生怜悯。

我心悬悬的,不知道那人的伤的怎样。一个匆匆赶来的认识我的工人说:“快去看看,那是我们的老乡!”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和我一起招工上来的知青。到了煤矿我们这些同一个城市下放,同一个县,同一个公社一起来的知青也入乡随俗改叫老乡了。因为工作危险,随时都会发生事故,所以老乡们都很抱团。

升井后我和几个老乡去医院看望了那个倒霉蛋。知道他是郑州一中六六届高三的学生,在校时学习成绩优秀,但干力气活不行。这次就是没眼色,被钢梁砸了头,所幸并没大碍。

这个被我父亲斥为:百无一用的书生,后来成了我的当家的。直到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他才彻底改变了命运。对于这不 的邂逅,因为和书中描写的浪漫情节相距甚远,所以一直羞于启齿,此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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