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摞摞摞起的情感
文/东方毕加索
当思维跟随盛夏的阳光一起跳跃的时候;当记忆重新盘点成长的年轮中那段清晰的履痕的时候;当生命的支点偶尔架在那些被拆除的平房上独自思索什么的时候;我知道我被一摞摞摞起的情感紧紧缠绕着。
依稀记得,父亲被打成“右派”那年,被下放到一个僻远的农村。一家人便远离了城市,远离了我那些眷恋的楼房,跟随父亲租了间低矮的茅草屋,一起接受改造。
这是一间只有20平方米的“偏厦”,是房东用来堆放一些破旧物品的仓房。冬天四壁透风把屋里灌了冰一样,夏天又闷热潮湿快要窒息一样喘不过气来。尽管如此,我却偷偷看见父亲的脸上时常掠过一种异样的表情。正是因为父亲的这种表情里夹杂着或多或少的知足感和幸福感,我们一家人在这里一住就是10年,甚至我童年的美好时光都是在这间小屋里慢慢耗费掉的。
我和许多孩子一样,成了玉米稀饭灌大的山娃。虽然像玉米秸一样瘦硬,但小时候最怕的就是深更半夜邻居家众犬齐吠。心想,是不是又有小偷跨过栅栏进来了。再有就是山谷里传来的雷声,一遇到这样的雷雨天,我就早早躲进被窝里不敢探出头。多少次在梦中醒来的时候,都会看见父亲打着伞坐在我身边打瞌睡。
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树立了这样一种信念:长大以后一定凭借自己的能力搬回城里住进高楼。尽管那里的山山水水秀丽可人,也尽管那里醇厚的风土人情让人难舍难弃。可住进高楼的那种愿望,就像期待夜灯的孩子,在微弱的灯光里一次次憧憬光明。
虽说,后来摆脱了那间低矮的茅草屋的困扰,在村西头“大房子”里买了间屋舍。“大房子”是当年农场用来养鸡的鸡舍,50米一条脊檩,而且全是通脊。只是期间像简易房似的横了几道墙,就算是把几户邻居相隔相邻起来。要是赶上谁家火炕不好烧,呛人的黄烟就会顺着通脊的棚顶鱼贯而下到各家各户。尤其是晚上,刚要睡着的时候,就听见棚顶上三五成群的老鼠在厮打,你刚准备好木棍要敲棚时,老鼠们又一窝蜂似的蹿到别人家棚上。待你刚把头放到枕头上时,老鼠们又被赶了回来,在你棚上又蹦又跳。后经几次维修,虽说能避风雨,但与老鼠们就这么无奈的生活者。一家人依然无奈的面朝黑土背扛太阳弯成一种生动的姿势,依然目睹庄稼在田地里饥渴地伸着双手。
后来,我终于走出了“大房子”,告别了那些专门在棚顶做事的老鼠们,到一座大城市里读书。期间很少回家,因为,三年多的学习生活,已经把我和这座大城市融在了一起。好像我就是这座城市的一分子一样,习惯于周末一个人步入步行街喧闹的夜色。在辉煌的路灯和多彩的射灯的交错中,看着马路旁浪漫舒展的人流,聆听在栉比鳞次的楼宇间回荡的人们爽朗的笑声,仿佛撞击出的一种立体乐章,让我感到就像这座城市的呼吸一样,喜气、清新、和谐。我守着城市里一座座楼房,好像守着一摞摞摞起的情感一样,让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遐思。
其实,在大城市里很少再见到平房,尤其像家那样的茅草房“偏厦”和“大房子”。据城里人说,城里的各式楼房不但可以美化城市风貌,还可以把那些占地面积广的平房,从平面造型变成立体设计,既可以减少用地有可以扩大用地面积的绿化。城市的空气清淡了,即便在盛夏也透着一股绿色的凉爽。晚饭过后,三五成群的邻居聚在楼下纳凉唠嗑,好不和谐。
记得临近毕业那年,父亲在给我的信中说,他不但落实了政策,还筹措到一些钱在市内买了间动迁号,年底就能上楼。虽说没看到父亲的眼中流露着怎样的希望,但我可以同样感到父亲脸上拂过一层从未有过的衰老。许是上楼前有段难熬的时光,经常一个人夹本看不完的书走遍市区的大街小巷,穿梭于各式的楼宇中间。面对相邻相隔的墙体,感受楼与楼之间那种有限而纯粹的生活空间。想象那些进进出出的居民,在自家楼房里是怎样的安详与快慰。甚至,有时不知不觉走进陌生的楼门栋,直到护楼执勤的老太太问我找那家,我才悟过神灰溜溜的远遁。把自己被闪烁的街灯拉长的影子重新铺在步行街上,重新审视两侧被灯光粉饰的楼群,感受一摞摞摞起的情感,真真切切置身于楼宇筑起的城市的美丽之中。
父亲退休第二年,一家人终于从不足6平方米拥挤不堪的小炕上解脱出来,搬进两居室的新楼房。搬家当晚,我兴奋不已,反反复复窜遍房间里的所有屋舍。然后,站在阳台上感受夕阳温暖的手抚遍我的周身,感受耸立左右的高楼,像披了红布般美丽的花轿。让我向往着,我的新娘是否就在那间屋里远远的望着我。抬眼望去,仿佛伸手就能揽住一片白云。晚饭时我却看见父亲多喝了好几杯水酒,喜悦的表情中平添了些许沉闷。
又是灯火通明的时候,独自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打开室内所有的灯,领略贞女一样洁白的四壁,在绸质透明的夜里格外安逸,格外清新。把我整个身心都融于这悠淡惬意的情境之中,就像那一摞摞摞起的情感,在我心中越发浑厚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在这座楼房里又住了10年。10年的时间,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会改变许多。而我当初对楼宇那种情有独钟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改变而改变了那些固有的温度。我依然相看护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保持房屋的四壁洁白如初。
是啊,仅仅是10年的时间,或是10个月的时间,我不但看到一座座刚刚挺起的更加雄伟,立体结构更加靓丽完美的新楼。还看到在党和政府的关怀和运作下,一项浩大的“民心工程”------“棚户区改造”工程带着百万居民的心愿,唱响了一首首立体的乐章.多少人告别了阴冷潮湿的“偏厦”,走出了“棚户区”;多少人结束了祖孙三代挤在一个小炕上的历史,走出了“棚户区”;多少人在砍柴、生火污染环境的浑沌的阴影中,走出迷雾走出了“棚户区”。看着喜迁新居的人们,脸上堆满了比我当年更加灿烂的笑容。同时更让我看到了一座座代表抚顺耻辱的老式“日本楼”,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被铲成废墟。
或许,这不仅仅是楼与楼之间的转换过程这么简单的道理。或许,它真就是那份厚重的一摞摞摞起的情感,让人无法割舍,让人无法铭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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