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芬克斯的城市

城市是斯芬克斯一样的怪物，它是诗人们的失乐园。

街角的脱落了石灰的旧电影院，像是旧上海灯红酒绿的交际所，我仿佛站在二楼的红棕木地板上，细数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太太们水蛇般的腰身在貂绒披肩和洋缎锦袍之下摆动着，先生们叼着香烟招摇过市，身后留下长长的白色雾迹，像是帝王绵延的衣摆。汽车和有轨电车交错纵横充当整座城市的血液，还有江面上倒映着的灯火辉煌，虽然翻转了整座城市。江浪依旧瑰丽靡奢，吹着三月的风，醉骨熏心。这些仅是一角，城市在任何一个时空交错的片段上，都不遗余力地煊赫着。这只在一瞬间从河中流过的一滴水，此后永生不复的一滴水却诉说着城市的落寞与欢愉。

院栖在城市的一角，我面朝城市的夜场，一群群亢奋的男女在亮白的灯光下极尽优雅的迈着舞步，年轻的肌肤纹络里血脉喷张。或者在鱼龙混杂的夜市上，他们大快朵颐，千杯不醉对酒欢歌人生几何。人们清晨步入无际的写字楼，好像一对对善男信女，晚归时便如作战的斯巴达人，亢奋无比，这是酒精的效用，在酒酣耳热之后，人们便遁入茫茫的地铁站下，旋即消失在璀璨如群星的万家灯火之中，千篇一律的斗室之居，总有固定的一处属于一个固定的人。然后，在他白日里的往返奔波之后，他终于可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来歇息疲惫的身心，城市在光鲜即是在暗淡。

我站在城市的中心，向四周观望，人流很轻松的将我淹没。我试图看到城市之外的风景。但只是徒劳，四壁全是高楼，高楼厚实的铠甲足以将我的目光挡回。我走在漆黑的巷陌之间，夜莺在头顶盘旋，连同流窜掠食于房顶上的黑猫。一起萦绕在我周围，魂魅一般的在我耳边歌唱，华灯初毕，街市逃离。我于是惊惶地在街口之间奔跑，欲识归途，终于无果。月亮藏在黑夜里阴险地嘲笑我。我蜷缩在路灯下才明白——城市是最迷幻的迷宫，只有跳出其中，我们才能窥尽曲折。

我在人流中穿行，然后明白，即便与一万个人擦肩而过也不会有一次相遇。我在月亮下面观望，那不眠的万家灯火里，会不会有一处似曾相识？那些街道上模糊的身影中，可有一个是我日夜叨念的？我想去流浪，彼此都心照不宣——我们都在迁徙。迁徙至温暖的热带，若忌惮于路途的艰辛，倒不如爬上顶楼的天台，抱月而眠。耶和华在城市上空撑起梵高式的星空，星空下的人们就披着昏黄的灯光用绚丽的高脚杯和妖娆的鸡尾酒寄寓惆怅和欢欣，在酒吧和歌厅的迷离云雾中日久年深的和吉他乐缠绕在一起。我厌倦这种图像，便躺在草地上睡去。睡梦中我看见一座流动的城市，城市上空是森林，地面是流水，地下吹着口琴的精灵成双成对。

城市是无数个时空片段的交汇，是繁华与落寞的交织物。

城市是斯芬克斯一样的怪物，它是诗人们的失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