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院 老人

老院老屋老人

儿时的一段记忆里，有那么一段院子，用青砖垒成的北屋，用土堆成的院墙，青砖垒成的矮门楼，镶着古老的木门，两扇门，一把长铜锁，不知锁住了多少个春秋。

那段时间，每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就会有两个小姑娘背着花布做成的书包，踏着夕阳照在地上的她们自己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走过硕大坑里被人们踩出来的路，再横穿一条不宽的街，就来到那扇木门前。扎一个小辫儿的孩子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踮起脚尖，打开把两扇门锁起来的铜锁，然后拉起后面编着两条麻花辫儿的同伴走进院子。

院子里洒满温弱的阳光，暖暖的，静静的。穿过门洞，左面是泥土堆起来的三面墙加上房顶的茅草构成的屋子，和门楼一般高，有门框但没有门，有窗户，没按窗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用横木和石头做的槽，里面散落着零星的干草，那曾经是尾牲畜的地方。再往里面，是青砖盖的三间屋子，不高，屋檐上长满了乱草，不长草的地方，涂满了绿色短短的绒毛，那是苔藓。这时，屋子的正门被在前面走着的小姑娘推开，黑洞洞的空间里传来一种发了霉的味道，然后就是老人微弱的声音：下学了？（方言，放学的意思）

在门口站定几秒钟，眼睛适应一下屋子里的光线，方才看到，旧式的土炕炕沿上坐着一位老人，和窗户离了很近，身子底下的土炕是从这边墙的窗户底下一直延伸到对面墙边。老人很瘦，下巴贴着前胸，只有有人进屋时才稍稍抬头，两手交互着踹在袖口里，一条腿盘在炕上，另一条腿达拉下来，踩在和土炕相连的炉台边缘。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老人都是这个动作。

喝点水吧”每天，每次我们来到老屋里，走到老人身边，老人都会说此句千篇一律的话。炉台上靠近火眼儿的地方总会放着那只被烟熏得黝黑的茶缸子，下面最黑，黑色向上逐渐减弱，能看出来上面盖 的 盖 子受烟的伤害最小。掀开盖子，里面总会盛着暖暖的水，不会烫嘴，也不会凉。有时，这缸子的旁边还会放点红薯，被火吸干了水分，吃在嘴里很劲道的那种，那是中午，儿子或者孙儿给老人送饭时，没吃完，留下的那部分。这时，就会在“喝点水”之后，听到“饿了吧，吃点红薯”的话。我们说“不饿不饿，俺都在院子里啊”（意思是去院里玩，告诉她有事就叫她们）。把书包扯下来，就跳出了那片黑暗，找到院子里靠东边的仅剩的半个院子的阳光，玩跳皮筋、玩丢沙包。来这老院里玩的也只她们两个，玩跳皮筋时需要把皮筋套在树上，院子里没有两棵树，只有一棵她们当时还抱不过来的老皂荚树，大概和这老屋的年龄差不多大吧。皮筋一端套在它身上，一端她俩轮替撑着。一般都会从半院子的阳光，一直玩到整个院子没了阳光。再回屋子里取书包，忍受着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还有黑夜即将侵来的一点恐惧，拿到书包喊着“奶奶，天黑了，俺都回去了。”便一溜烟儿出了老屋的门，后面传来老人“过马路慢点儿”微弱却使劲喊出来的声音。我们边回应“知道了”，边出了街门。开门的孩子再把门原封不动地锁上，两人蹦蹦跳跳出了门前的那个不太长的巷子，一个穿过马路，一个顺着马路，各回各的家了……

那个编两条麻花辫的孩子就是我，另外的是我儿时的玩伴，那位老人是她奶奶。后来，直到我们都入了中学住学校时的一天清晨，她的哥哥骑自行车赶到我们学校，让她赶快回去，她奶奶去世了。那时，我望着她跟着她哥哥回家的背影，想起了那把经常锁着的铜锁，那几经沧桑的树和那院子，那光线黑暗的屋子，那仅有几句话的老人，那喝水的缸子……

当再次回去，路过见到那个院子的时候，那土墙已被雨水冲刷的矮了许多，那锁也经久未动锈迹斑斑，那棵树没有了，老人住过的屋子有一半已经坍塌，屋子的门在空空的院里紧闭着，好像关起了老人，关起了所有的记忆。物是人非，物都近乎没有了，那儿时的的景象，躲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遥远却又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