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雪而歌

2013-01-06 17:01 | 作者:鸥洋 | 散文吧首发

而歌

欧阳克俭

至后四日,即历十一月二十三日。这个万籁俱寂的早晨,皑皑雪地,且灵且洁,肤如凝脂,美轮美奂,极易让人联想起女乳的无限丰润和肥美,产生亲抚触摸的欲望。

这场大雪,是早在头天幕降临时分就纷然飘落的。及至翌日清晨,四野已是一片白茫茫。户外枯疏的枝桠都像裹上了臃肿的棉袄,极目的山头则活似一个个胖得懒于行走的白头老翁兀自在那里禅坐。

这是壬午入冬来的首场大雪,也是十数年来从未相遇的一场大雪。

大地银装素裹,雪覆尺许,冰封千里,平镜无璺。山匿其葱,川藏其媚。大雪掩去了一切陈迹,拭去了原有的肮脏与丑陋,填平了全部的坎坷与陷井。真乃一个洁白无瑕,童叟无欺,亦真亦美亦善的新世界。于是,你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路踏雪而去,振臂而呼,饮雪而歌了。但又生恐玷污了她雪狐般圣洁灵异的毛发,惊扰了她琅嬛般寂静高妙的化境。

靓满了一身洁白、安祥、静谧的冬日,在苍穹下静若处子般守候着,一片接着一片,参差不齐的平顶屋面,好似老太太小心翼翼刚出箱的方块豆腐若列;绵延迭宕的峰峦,宛如奶油抟成十分夸张的藕节横陈;宽阔的街面则象卖小玩艺的老汉手中摇出的一路棉花糖儿。妩媚妖娆的花草,高伟挺拔的树木,逶迤绵亘的山脉,摩天入云的高楼,孩儿般温顺地蜷在雪儿的怀里,安祥地啜饮着真。就连那些心怀叵测的陷井,不可告人的阴私,仗势欺人的嚣哓,弱肉强食的霸气,也都一律欣然腑首,附着于包容无比、圣洁无语、大道不言的雪神。

这是一个雪的世界,这个世界是雪的世界。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想不到,柔软、轻盈至极的雪花竟至有着如此无与伦比的伟大力量。

而回首审度我们这些最具生命力的人类自身,你则发现,我们的全部强大、高贵与矜夸,竟是如此虚伪、脆弱,不堪一击。白茫茫的大地上空空如也,鬼也难见一个。只有在一些极端的情形之下,才偶尔凸现一个或几个蹀躞而行的身影,显得那么猥琐而迟钝,卑微而寒碜。即或是那些平素里最具风骚韵致,肉攻色掠的宝贝女人们,也不得不暂时将平日里妩媚的神态和灵动的身躯蛰伏起来……

雪地之下,万物归宗,无形无迹。一不经意,你或许便踩着了哪朝哪代哪位曾经号令天下的皇帝老子的头颅,或是一位曾经一无所有的乞丐的手脚,一位龇牙咧嘴的山盗,一位沉鱼落雁的美人,一位驰骋疆场的士兵,一位放浪形骸的诗人;抑或是一位曾经权倾一方的显贵,一位曾经衣不裹腹的穷黎,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椽四壁透风的茅舍,一枚褪了色的勋章,一张破了脸的影视明星照片……然而,于这一切的一切,你全都不用去顾虑,因为这些“物质”已被一个叫做“时间”的东西十分公平地安置于土层之下,无一例外地都被还原成了泥土尘埃。而又由于大雪覆盖的原因,他们已不再具有张扬自身存在的标识,且早已丧失了自身的本质和存在的本真了。因而,在雪地上行走,你完全可以抛开任何顾虑和忌讳,没有必要担心会踩着什么,又会踩痛什么。放逐自我,张扬自信,你此时完全是一个特立独行,真正主宰自我的大写之人!

行走在沙沙作响的雪地上,生生踩痛的倒是自我早已尘封的心忆。

同样的一个冬日,雪儿点击着生命的音律在日月星辰下轻歌曼舞,消融了大地上的一切龌龊与丑陋,回填了人世间所有秽迹无穷的万丈欲壑……

那是最长的一个冬日,大雪整整持续了四十五天。

但终究在某一天的午后,太阳猝然闯入了这个圣洁而祥瑞的世界,一副欺男霸女的流氓相,一身沽名钓誉的奸猾气,雪儿的命运已自不待言:清白须臾招致轻薄,丰盈瞬间受到蹂躏,圣洁倾刻遭受奸淫。“我本洁来还洁去”,大美消失,尘芥、坎坷、陷井如昨;喧阗、污浊、丑陋复旧。沸汤沃雪,镜破玉碎,大雅云亡,昊天不吊!原来,天地间竟然藏有如此不肯轻易示人的隐秘。

只有天玄地远处尚存一抹白雪的幻影,那是雪儿飘然远逝的韶华么?

那年,我刚满七岁,我没有办法,我与雪儿面对的是一个那么高远,那么强大的太阳。从此,我对大雪之后的太阳不再抱存什么好感和希望。

今年,雪既如期而至,明年还会有雪么?当雪的羽翼掠过我的天空时,还能认得我曩时的容颜么?雪儿还会记得我曾经寄出的挽章么?

我愿永远亲近雪。与雪为伍,以雪为鉴,以雪光扬我平常的包容之心和平凡的爱恶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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