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指

她独身。一个人租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的四楼。房间宽敞。天气冷的时候，开着暖气，空调呼呼地吹着，还是不觉得温暖。

她自己做饭吃。一个菜，或者干脆一个蛋炒饭，边吃边上网，也还自在。她是个文字工作者，按她的话说，是个“文字匠”，每天用文字堆砌故事而已。却也有众多的拥捧者。

圣诞节，朋友相邀着去哈皮。她欣然前往。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对事物和周遭环境敏感女人，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有一个这样的节日，让她暂时摆脱空荡的屋子和寂寞的文字，何常不是件好事？

一大伙人，认识的，不认识。窝在一个包厢里唱歌。打牌。抽烟。喝酒。嬉笑。打闹。乌烟瘴气，却也热闹非凡。

她可能独处惯了，一下还投入不到他们的热情当中去。她抽烟，静静地坐在沙发一隅听他们唱歌。

一个男孩接过话筒，唱阿桑的《寂寞在唱歌》。温婉忧伤的歌词，从他喉咙唱出来，居然有点那种味道，淡淡的。她听着入迷，也跟着吟唱。他递过来一只话筒，两个人默契地合唱起来。他们又合唱了《美丽的神话》、《广岛恋人》。

难得遇到一个音域这么宽的对手，她放下话筒，意犹未尽地退回沙发坐下。或是因为刚唱了歌的缘故，她脸色绯红。他也坐到她身边。他要了她电话。因为包厢声音嘈杂，他们并没说什么话。

狂欢在凌晨结束。他开车送几个顺路的人回去，她亦是其中一个。副驾驶位坐了个男孩，她和三个女孩挤在后座。两个女孩喝了些酒，还保持着浓厚的兴奋度，唧唧喳喳地说些有的没的，跟所有人打趣。他亦应和。要不做我女朋友得了，让你摆脱单身。他回答身旁的女孩。女孩说，好啊，好啊！你可是个高富帅啊，肯做我男朋友，我做梦都笑醒呢！他就笑，有那么夸张吗？她也在边上笑。

她住得最远，先把男孩和两个女孩送回去以后，他再送她回去。她不肯，她怕麻烦人，让他把她丢马路上，她打车回去得了。他说，那怎么行？大半夜的，你不怕色狼啊？我顺路呢，你就安心坐着吧。

她坐在他后面，两个人聊音乐聊得起兴，不一会就到她小区。

他停下车，很绅士地下车来，帮她拉车门。她不好意思地下车。待他要关车门，她蓦地想起落在车上的手机，便伸手去拿。可是车门却在那一刹那合拢过来，她的右手被车门夹到。她几乎痛得跳起来，跑到路边，蹲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他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追过来，扶起她，她的右手的食指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很快地肿了起来。她痛得直哭，他不知所措，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慌乱地把痛得直抖的她揽进怀里。

她还是哭，后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把他推开。他尴尬地笑。双手不自然地腾空垂着。她却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把她送进她的住所。他小跑着出来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买了紫药水，云南白药，纱布，棉签。匆匆回到她家，给她冲洗，上药。她的泪痕没干，在他离开的那一会，她痛得还是忍不住又掉了些泪。

他做完那一切，才坦然一笑。问她是否还痛。她点头。他又不安起来，要带她上医院去看。她安慰他，没那么严重，你放心回去吧！

他下楼去。她站到窗口看昏黄路灯下，他远去的背影，有点发愣！

她躺下准备入睡的时候，手机却“滴滴”地响了。是他发过来的信息。

他说：“对不起！”

她暗自笑了。“没事呢！只是估计几天没法打字没法做饭吃咯！”

“写文章的事我帮不了你，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做饭吃。”

那晚她辗转难眠。手指钻心的疼痛，心中四起的波澜，让她失眠了。直到天色微亮，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似乎才入梦，一阵敲门声把她吵醒。她起来开门，却是他，手里一大袋子的瓜果蔬菜！她慌忙跑进卧室，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她还穿着睡衣呢！内衣都没穿。她羞愧得脸发烫。她料不到他真会来，她以为只是开玩笑呢！

他却无事人一般，自顾自地进了厨房。等她梳洗打扮出来，厨房已经开始有香味飘散出来。她站到厨房门外，看他熟练切菜的样子，兀自笑了。——他其实符合她一直以来的幻想的。将近一米八的身高，挺拔而俊朗。平头，干净的脸，眼睛大而有神，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吃饭。他给她夹菜，她脸刷地一下红了。为了掩饰尴尬，她拿筷子夹菜吃，一用力，疼得她龇牙咧嘴。他马上跑进厨房给她拿来了勺子，这样她才勉强能自己吃饭。

菜很丰盛。剁椒鱼头，土匪猪肝，手撕包菜，还有一个芋头汤。她的屋子，第一次有了生活的气息。

他们聊着天，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说到文学，她收起了矜持，滔滔不绝起来。那是她熟悉和热爱的领域，而他不是简单的奉承，看得出，他是热爱阅读的。

下午，他离开的时候，他在她唇边留下一个深情的吻，这让她长久的无法集中思绪工作。

最开始的几天，手指几乎不能动弹，不小心碰到，钻心的疼痛。肿慢慢地消了，可淤青一直没消退。但终于能灵活地运用了。

他还是天天中午时分过来，给她做饭。她也会在边上帮点小忙。房间里满溢着饭菜的香气，她觉得屋子温暖起来。

三月份，薇说要来借宿一段时间。她从上海来，才辞了工作。

行李箱往客厅一放，热情地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声音嗲嗲的，亲爱地，我要打扰你一段时间哦！

她们是大学同学。一直联系密切。薇是豪放而热情的女孩，跟安静矜持的她对比鲜明，可也没妨碍她们成为朋友。

他照样常来。偶尔过夜。他们三个人一起做饭吃或者一起去附近的商场购物，耳边总是充盈着薇的银铃般的笑声。薇私下里开她玩笑，从哪拐来这么个钻石男呀？都不告诉我！她就笑，心中是满满的甜蜜和喜悦。

薇在她那整整住了三个月。薇搬走时，他开车去送，她因为出版社那边有点事没去。她想，不就是从城东搬到城西嘛，想见面，一招手，坐上的士一个小时就到。

可是，联系渐渐少了。开始还不习惯她的离开，三天两头地打电话，后面却也习惯了。毕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他好像也渐渐来得不那么频繁了。是自己多想了吗？

他们之间从没吵过架，可是打电话的时候，他无意的反应迟钝，让她觉得难过。她也不问。他从来就没敞开来对她，她甚至没去过他的住所，她仿佛没有质问的理由。他甚至为她交了半年的房租。

她半夜给他发消息。我想你了！

良久，他回过来。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她难忍心中的疼痛！

她又回复到一个人的日子。她开始给自己炒菜，手撕包菜做得有模有样！有时吃着吃着，就掉下泪来。她不明白，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她在沃尔玛的二楼看到他和薇，牵着手。她不敢确信，丢下购物车跟过去。确定了，是他们！

她的心针扎般的痛。她不顾在脸上横飞的眼泪，跑出了商场，一路跑回去的。

电脑桌面，还是他和她的合影，而这张照片的摄影者是薇。她啪的一声，用力合上笔记本，趴到电脑桌上，放声地哭起来。

她不停地写不停地写，接下几个杂志的邀请。她只想让自己忙碌到无法听听心的声音。

心的伤痛，在另一个圣诞来临的时候愈合。她去参加Paty，他和薇亦到场。她淡淡地笑。他们只是闪躲。

她想，他不过伤到她右手的食指。疼痛早已过去。她细看食指，那一点淤青也不见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