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

2012-12-22 17:35 | 作者:夜未央 | 散文吧首发

已经是凉凉的黄昏,天明梨巴嫩山坡顶泛起鱼肚白时就得离开了,对这里熟悉的花草树木兽虫鱼竟隐隐潜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体验。

娃八百年之后站在苹果树下凝眸比秋苹果还殷红的迦南落日,心头忽然苏醒了八百年前那一个桐花败谢晚上默默收拾行装的记忆。几折山谷刮来的晚风很雄性地从额头至微卷末梢梳拢着女人金黄的长发,无垠荒漠里三两株不知名的枯树慌乱地举起嶙峋的晚枝勾勒给一二叶寒鸦作为季节无言的想象支架。审判日远了,但肉体和灵魂的罪孽并不随巴勒斯坦缓缓流淌的时光而让浣纱女子将衣裳愈洗愈白,脚板下的土地自儿子亚伯的第一滴血起不知还要浩荡多少支红海猩红的耶利米哀歌啊。

审判日远了,但审判日的感受却历久弥新更年不息。

当主用六天的忙碌缔造了荣耀的世界以及筛选其中最精粹的恩宠泽披于尽善尽美的伊甸,凌乱的时空从此永恒在天地间这一个瑰丽神妙的方寸而卓然绽放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的丽密卷轴。圣父的手法很工笔细腻很耐心优雅地将人生幸福满足无忧不愁的日子打造得美轮美奂无以复加,你还能有遗憾吗?可是,可是善恶树上压弯了枝条的累累果实明晃晃即使不受那一条软体爬行动物的诱惑怂恿,我也难止得住心头企望你用你的压力来捏碎一段段节骨的痒。如果不是宿命的法则使然,那么耶和华啊您完全能够借用您无以伦比的智慧和超自然神力早把原罪的根须连根拔起。偶然蕴含深刻的必然一切都在宇宙数理的生生克克中,或许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不可逃避的使命注定要陪亚当离开下临诸河的完美乐园,迈出血肉嫩盈的脚掌去丈量尺尺寸寸无法逃避的大地荆棘同时恣尝满怀千年不败的百合尤其感知生命中生老病死酸甜苦辣的无情流动。

只要有你,亚当,背井离乡流浪天涯我也意愿。然而审判日的彼情彼景让我铭心刻骨的就不只是你的意和峡谷初鹿的那一份低头水莲的绯红羞赧。伟岸的躯体还要嫁接伟岸的灵魂。

主威慑的目光嗖嗖地从身边劲射而过,身后坚硬岩石刹那间一寸寸熔化,无花果树的枝叶颤抖得像阑风中起伏飘摇的如穗烛花。粘在你身边满心无惧地想象我的良人抱紧双臂叉开两腿像乔木把脚丫深深扎进脚下的大地,任凭腿杆爬满狂野放肆的青苔和藤蔓。可是错了,错了,崩塌的不是身后的岩石而是心中矗立起来的雄奇塑像!当主收回凌厉的眼光重新散发满天慈美的柔辉,我生生世世的良人嗫嚅地匍匐在大地该母。这瞬间夏娃读出了辉煌月相背后的萎缩软弱卑微和木呐,为什么被摧毁的意志还原出来的本质竟然如此机械式条件反射!

“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每个字重如万钧雷霆重重地捶击女儿的血肉心瓣,心灵时间土崩瓦解又遭受九百三十年冰川的冻结。冰风浇醒了比逊河边天籁演奏的野葡萄醉意并浇灭蜂腰间那一团团恣肆的篝火。在你健美的胸膛上爬行且融进耶路撒冷女子醉心敬仰和粗犷崇拜的纤指也骤然僵硬不动。纵使无力合上眼帘,眼泪化石也无疑是奢侈的表达。无花果树叶颓然从腰间滑落,心灵的重击把人性重新钉回创世前的麻木。

就在昨天,良人还是狮子百兽中最为猛烈的,还是无所躲避的猎狗公山羊和无人能敌的君王;就在昨天我的良人啊你甚美丽可爱。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曾几何时我们以青草为床榻以香柏树为房屋的栋梁以松树为椽子,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灵与肉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耶和华的烈焰;曾几何时你赤裸的粗犷和挺拔催动地底激越千年的伏波让身边妩媚的木本也扭动柔软的花枝贪婪地低下头来抚摸棱角分明的肌肉享受被电击的酥麻。我的良人啊,高山腰际飘荡的流云似锡安女子藉以抒发饱满欣喜和无限眷恋的莲臂,晨曦夕照里酡红的回味甜甜回味着我精神肉体的上帝。然而记忆已经被现实风干,或许好男人面对困难所必备的钢铁般神经最重要的在于自身意志的升华和煅造,可是又有谁知道傲岸的背影下有许多灼热眼睛未曾搜索到的脆脆搪瓷?

审判日远了,但诅咒的种子混在空气中无休止地撒开来,压迫世世代代的视野。

背好行囊下山,两道清癯的清影在朝晖中漫无目的地默默翻越一道道山梁,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歇脚处即是今生的家园。虽然激情已经冷却成繁衍的程序,但身子还是依然会跟着苍老亚当更苍老地走。九百多个春秋的芭蕉绿樱桃红里好像从没有再到清澈的月光中绽放你在帕子内好像鸽子的眼如同山羊群卧在基列山旁的头发、犹如新剪毛的一群母羊洗净上来个个双生没有一只丧掉子的牙齿和一条朱红线般的你的唇,以及你秀美似两太阳在帕子内如同一块石榴的嘴。是再也没有让谐美的月光浴施洗原生的洗礼了啊!本来月色属于超越生存的生活状态的奢侈品,可是凝眸所至却只有灼热阳光所昭示的生命生存足以镕铄戈壁砾石的原始艰难。在你闷头抽烟偶尔抬起的眼神泄漏出一个男人复杂表情的时候,女人总是习惯拾掇一串黑葡萄不露声色地暗喻对现世的认同与直面。其实心并不惧手掌长满拒绝秀美的老茧,因为存在也因为耕耘与收获有主仁爱的定律左右着自然更为敦厚的平衡法则,虽然并不是年年都可以收割金黄的喜悦。多年后始祖的灵肉重归芳美的园圃,夏娃枕着亚当瘪瘦的肋骨想静静聆听双手播种下的种子拔节的韵律时,疲惫的女人在男人橄榄枝轻拍拂拭的消闲暑气中第一次响起微亮的鼾声。

审判日那个夏天很漫长,不过久违的月亮在始祖酣畅的睡眠边悄悄爬上善恶树的树梢了。月华如水浸润了始祖的寐,始祖复活的梦又重新在梦上发芽,但梦与梦不会再简单地叠加。

辗转出的那个圆圈似耶和华深深的叹息。始祖回家了,新的一轮朝阳在深蓝更深处的地中海上高高擎起。

大约在季,荣耀万年青;圣诞平安夜,弥撒礼拜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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