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2012-12-20 10:54 | 作者:听涛 | 散文吧首发

.作者:福建/李新旺

榕城的七月总是令人焦躁不安。滚滚热浪尤如一根根烧红的烙铁,炙烤着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似乎要把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烤成焦碳。街旁俊气葱郁的法国梧桐无力地垂下疲惫的头,硕大的叶子在高温暴晒下软软地沓拉着身子,被析出的叶汁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青涩弥苦的异味。炎炎烈日下,唯有枝繁叶茂的古榕依然昂首挺立,盘大的树冠给路人遮挡出一片盛荫凉。

岚站在公园的石静静地守候。岚昨天从乡下赶来,今天一大早来到这里已经一天的时间。这是约定相聚的日子,也是这个地方,梅亲口对岚说的,二十年前,那是他们毕业临别的誓言。他坚信她会来的,他想见她,他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对她说。

幕徐徐降临。繁华的闹市逐渐安歇,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夜变得辉煌灿烂,绚丽的色彩让夜色充满美妙和幻想。劳累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向街头,他们用散步休闲的方式来释放工作生活的压力,以此缓解一天的疲惫。不远处的街市还是不肯停下喧嚣的脚步,呼啸而过的车流传来阵阵轰鸣,每一次燥动都让岚感到一种莫明的惆怅。

热浪渐渐退去。晚风轻拂,杨柳舒枝,湖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些许卤水的腐味,但还是让岚感觉到一丝凉意,岚不时地用手梳理他的头发。其实用不着梳理,他已经把头发理得很。二十年的沧桑,岁月漂白了他那头浓密的黑发,为让自己显得年轻些,他只能忍痛割,理成个简短的平头。他不知道,要是梅看到他今天这副狼狈的样子会有怎样的反应,是心疼?是讥笑?还是感慨?他满怀希望地设想他们见面时的种种情形。梅还是当年那样楚楚动人,小依人般扑向他的怀抱?也可能是个半老徐娘,慵懒的体态含着几分娇羞?或者她就躲藏在不远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亦或是......他不敢再往下想。他没有资格评价她,哪怕是轻微的责怪,她和他一起渡过的青快乐的大学时光,是他这辈子最珍贵最难忘最美好的岁月。时至今日,岚还时常在中想起她青春靓丽清纯脱俗的样子。

公园里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岸边KTV的欢歌隐隐约约从四周传来,在岚看来那是别人的欢乐,此时无论多么美妙的音乐都不属于他。游人成群结队从他身旁经过,相拥而行矫情靓丽的亲昵情侣,相扶而过步履蹒跚的老年恩爱夫妻,满脸稚气天真烂漫的童年朋友,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的青年学生......在岚眼里,这一切是多么温馨而浪漫,又是多么令人憧憬。他也曾经象他们一样牵着梅纤细温柔的手沐着夜色,徜徉风景,追逐嬉戏。

这座公园是他和梅最流连的地方。公园的一花一草,一树一阁,一水一桥,曾经是那么熟悉和亲切。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座桥梁,每一棵树旁都留下过他们温情浪漫的时光。就在那座蘑菇亭,皎洁柔和的月光下,他们相拥而坐,谈学习,谈理想,谈生活。梅说:“那月里的嫦娥为了追求爱情被打入冷宫,值吗?”岚说:“如果你是月里的嫦娥,我就做一棵树,让它长到和月亮一样高。”“传说每年七月七银河里就会架起鹊桥,一定很浪漫很美妙,我怎么从没看见过?”“他们是偷偷摸摸的约会,皇母娘娘知道会严惩的。鹊桥是仙鹤们自愿架起,为解牛郎织女的相思之苦。要是凡人都看得见,那就不浪漫了么。”岚的话语中总带着淡淡的哀愁,在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这样的鹊桥。

就在这潭湖面上,在舒爽的骄阳下,他们荡着双桨,梅说:“你怎么还没教会我游泳呀,如果我掉进水中,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办?”岚说:“别这样想,我时刻都在你身边。如果你敢跳水,我就在水中接着你,做一对水中鸳鸯。”梅听后只是抿着嘴嗤嗤地笑。岚记得很清楚,有一回坐过山车,梅吓得高声尖叫,落地的时候梅的脸色发青,象一只受惊的绵羊扑倒在岚的怀里哭成个泪人儿。可这一切如今都已成为飘落在风中的泛黄的日记

“是真的老了吗?”岚孤独的身影静静地立于石桥,桥面上长长的影子许久没有挪动,纷乱的思绪让他有些伤感。母校就在不远处,早上他去过一趟,但没敢进去,他只能在学校大门外驻足徘徊,他怕遇见当年的老师看见他如今窝囊穷酸的样子,他怕引起年轻学子的好奇和围观。他想和梅一同前往,学校里留下过他们太多太多的欢声笑语,他想和她一道分享当年的欢乐。

天上的月色渐渐明亮。还是不见梅的身影,或许根本不应该有这个念头,都是四十好几的人,各自有了家庭和事业。岚最终没能阻止自己的脚步,无论如何他要赶赴这场二十年前定下的约会,纵使梅未必会来,也算了却一桩心愿。难道不是吗?就在那片草地上,对着满天的星星,他对依在怀里的梅说:“我想娶你做我的妻。”梅开心得象个待稼的新娘:“那我就做你的妻,你挑水我浇园。”他对梅说:“那你就做我的妻,无论天荒月老。”那情形仿佛已经是一对恩爱缠绵的蜜月新人。

公园的游人渐渐退去。三三俩俩的人流中,岚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的连衣裙,象天使,从他眼前飘然而过。岚没敢叫出声,快步追到天使的前面,偷偷回眸一瞥,莫非是看走了眼,怎么变了个人?岚讪讪地走回石桥,失望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雪白的月光似乎看穿了岚的心事,本已花白大半的头发俞发闪着的银光。湖面的风吹得他有些发冷,哪怕在这正值盛夏热情如火的榕城。岚伸了伸手脚,扩了扩胸,僵化麻木的肢体活动过后似乎更舒服了些。他知道,他这辈子欠她的是他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有些失去的东西永远无法挽回。毕业前的一个月,梅曾多次找他商议过:“就留在省城吧,我不让你走。你除了大学学习的专业,还懂写作,城市有你的用武之地,你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单位,一定会有满意的工作。”岚不是没有想过,又何尝不想。他是来自农村的生源,毕业分配必然要回到地处山区的家乡,想要留在省城,没有很好的社会关系几乎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岚是农民的孩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毁弃那张可恶的毕业分配通知单,在那个服从组织分配工作的年代,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岚下不了决心,种了一辈子地的父母好不容易供上一个大学生,却轻易丢弃装着皇粮的铁饭碗,他在父母面前没法交代。

梅说:“既然你非走不可,我拦不住你,但我会在省城等你三年。如果三年时间你不来,二十年后你必须在这个地方给我一个交代。”这句话在岚的心里存放了二十年。

那些夜晚梅哭红了眼睛。三年时间里,岚再没回过一次省城,他做了一名卑微的乡村中学教师,自觉无颜见她。三年之后,岚和梅再没通过一次音信。当初的稚嫩和无知重重地伤了一颗挚爱的心,也成为他心里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月色雪白如霜。夜已经很深,工作人员开始清理公园卫生。僻静角落仍有温柔缠绵舍不得离去的情侣,公园里变得异常寂静,刚才还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家才是各自安歇的港湾。梅是不会来了,一定是不愿意见他。怎么能怪她呢?是自己未能践行二十年前的约定,今晚的孤独是梅对他失约的惩罚,他心甘情愿接受的,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些。岚揣着一颗落魄的心默默地走出公园,这个曾经留给他美好怀念的地方,应该和它道声再见。

城里的夜闲不住。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依旧在穿梭,霓虹闪射出的五彩斑斓在岚的身上闪耀,那不是抽打他的身,而是抽打他的心。岚伸出手用力在空中抓扯,但什么也没抓着,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午夜清凉的风轻轻拍打着他的身躯,他感觉身体在颤动。这座城市不属于他,他带不走也不应该带走这座城市里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的归属在乡村,那里才是他泊岸的港湾。

月光如洗。岚带上他的愧疚和遗憾,还有满头沧桑的白发,踉跄着脚步消失在榕城的尽头......

一个月后,岚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亲爱的岚,请允许我再次这样称呼你,感谢你仍然记得我,我为我的失约郑重向你道歉。不是我不愿意赴约,不是我不想念,只因为时光无法倒流,还是让我们把那份最珍贵最美好的念想存放彼此心间,留做永恒吧。再道一声:珍重!你的梅。

岚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读完短信,倒卧在沙发里,许久许久没有做声.....

作者:李新旺,福建省清流县长校中学,36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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