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

每天去菜市场路上都要经过白马河，我总喜欢绕进公园木栈道，虽然只一段健步不足五分钟的路，可给人的愉悦不啻于这五分钟几倍呢！今早我闻到丁香花开得正浓，香馨不由你不驻足。观赏丁香不在花盛怒枝头，最妙的是那花骨朵上文章，让人隽永回味戴望舒的《雨巷》中“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丁香花其实是极普通的花，如果不是小时看母亲做针黹编丁香布扣钮及而后文学涉及，恐怕我与丁香花无缘了。小时晚上母亲常灯下劬劳我则一旁做课业，想想当年场景就像古代散文《夜课鸣机读记》中作者蒋铨所述，母亲寄望我好好读书，长大有出息。她则一旁用裁缝剪刀下余料为他们缝编汉服纽扣，我最常见是这种丁香结了。

我母亲是农村长大的女孩子没有文化，会小经商的外公家境在当时算比较好，这使母亲从小不为衣食所忧，闲暇可以跟随同样没有文化的外婆学一手好女红。灯下的母亲不戴眼镜穿针走线很是自如，做布纽扣先是要把布条纵向折叠成一条比撑开的拇指和无名指还长的实心条状后等距离密密缝合，然后才进行编结。布头锥钻一固定，母亲走针跑线毫厘不爽，我知道这就是童子功。案头上还放一口超矮扁的藤编箩筐，里头有五颜六色的布头、杏仁状五色粉笔块、丝线团、蜡块、顶针以及锥钻，好像还有补袜子的木制袜楦头，现在细想那时母亲已将对我的期待与梦想揣在其中了。

当我把自以为临摹很好几可乱真的毛笔字给母亲看希望她夸我时，可她就是迟缓表扬，倒是每每先把她做的丁香布纽结在我眼前炫耀：“你看，我这结实的丁香多俊！”的确出自母亲手里的纽结那么饱满结实，花骨朵棱角分明的仿佛让人嗅出淡淡的馨香，委屈的我不得不先点头颔首给母亲一个满足，去兑换她迟来并有节制的爱。

跟随母亲见缝插针须臾不肯怠慢中，潜移默化我也养成惜时如金习性，善于“抓今”了，我知道学贵“三余”，不肯落下一切可以利用的学习时间。学会了观察，喜好了文学，但尚年幼的我还没有好好学会报答母亲。

时序更迭，东风又遣杨柳枝，一朵朵的丁香蓓蕾在母亲手里孕育生成，一首首的唐诗宋词、一篇篇的美文小品被我心领神会地锁进记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母亲的辛勤浇灌，她心中的丁香树迎来了灿烂的春天，愈发枝繁叶茂。

比较狂傲地说，年纪不大的我当时已经有能力读一些让大人喜爱的被称作“大家”的作品了，我经常得意地把我“读得懂”的内容说给灯下劳作而似懂非懂的母亲听。母亲总那么聚精会神，报以浅浅的微笑对我鼓励。在母亲跟前我激情地朗读过《雨巷》，曾让母亲眼睛闪烁的“丁香”读音，当然令我的眼睛更加闪烁。

在我诵读的作品中，宗璞《丁香结》写得最好，你看“雪色映进窗来，香气直透豪端。人也似乎轻盈得多，不那么浑浊笨拙了。”境由心生写的极为贴切。更有“那十字小百花，那样小，却不显得单薄。许多小花形成一簇，许多簇花开满一树，遮掩着我的窗，照耀着我的文思和梦想。”是呀！母亲默默守在我身边陪我夜课读书，含辛茹苦地替我积攒学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对我的表率与鼓励……这难道不正是母亲“德馨”的写照么！

当我大学毕业，兄弟姐妹各有所成，我们有能力赡养我的老母亲时，母亲可能长期积劳成疾，也可能常年思儿心焦，美好的日子没过几年便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我们带她辗转了许许多多的医院，可病魔无情回天无力，减退的记忆使母亲最终认不出她的丈夫和儿女了！倒是牵挂母亲病情、服侍母亲的岁月折腾也让我真正明白了为什么文人喜好引用“芭蕉不展丁香结”“丁香空结雨中愁”诗句的良苦用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把母亲接到身边天天陪护母亲。每天晨起或傍晚，我都陪着已经两度中风腿脚不便的母亲在医大田径场或附近的马路散步溜达，每次牵她慢慢下楼母亲总是问我：“你是谁呀，你干什么？”当然我想她内心一定认得我是他的亲人，从她一脸和蔼的微笑以及紧紧拽住我的手足以明证。母亲不知忧愁的淡淡微笑不论是在社区、在医院、在散步行走的路上都会让人觉得老人非常可爱，招引很多人朝她微笑，尤其我的学生。

后来母亲第三度中风，我们哀哀求告但医院拒绝治疗，十天过后母亲的手在急促的呼吸中抓着我的手慢慢凉掉，那一刻我的心情哀恸到了极点。享年七十有九岁的母亲现在已走了四年，思念母亲的悲情我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呀，母亲哺育儿女不离不弃的印记永远倒映在我心湖。

丁香花虽然开那么小，十字花瓣那么不起眼，可是因为她对我有着别样的爱，母亲她看见儿女时和蔼的微笑依稀就是丁香花开，她绽放在儿女对母亲晚年爱的感恩反哺的春风里，永生永世绽开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