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消逝在远方

一缕青烟消逝在远方——祭奠家父挚友徐炳春

父亲的挚友走了，比我父亲长两岁徐炳春伯伯走了，享年八十有四。脑溢血的徐伯伯走得那么匆忙，没给家人落下一言半语。

我不知没落下一言半语而走的徐伯伯是否带着遗憾，但我知道徐伯伯他、还有比他小四岁的大前年已故的魏开灼叔叔以及我父亲三位金兰之交绝无遗憾，他们三人形成的那种生死契阔，同舟共济的三角稳定至今我感觉身边包括我本人在内的友情无出其右者。现在只有我风烛残年的父亲一个人独饮孤独了！

那天我们在火葬场大厅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徐伯伯的遗体在遗孀孝子众儿孙的叩地呼天嘶声裂肺的哀号中推入焚烧炉，我们从大厅出来时只见焚烧炉的烟囱一缕青烟消失在并不晴朗的阴霾的天空……

我父亲这位生死之交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所以我的悲哀是深沉的，它也伴随着那一缕青烟飘散在我记忆的天空。

徐伯伯与我父亲拜帖很早却成家很晚，听父亲说他们第一次分别是徐伯伯从军赴台湾，在国民党军中任一文职人员，后军舰被共产党策反回到大陆。后来徐伯伯报考了财会学校，结识了魏叔叔。我懂事的时候他的大女儿才出生。记得那年，因我母亲常年生病，那年月我的整个家庭就靠我父亲三十几元的微薄工资度日，要养活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还有病榻上的母亲真的不容易。本来家道并不殷实的叶家经不起折腾，我印象中高高垒起来的红漆牛皮箱不断变卖，最后父亲从单位弄来了好几只纸箱子，决计把他和我母亲结婚时的家具卖了。

搬走家具的是在一个秋叶飘零的早晨，排行老三的我还感受不到痛彻肝肠的悲伤，跑前跑后地不舍我熟悉的黑漆家具被不熟悉的人搬到门外的人力车上。当大部分的家具都装到车子上的时候，徐伯伯出现在我们家门口，对旧家具贩子吆喝，要求他叫搬运的工人住手，非常生气地对我父亲瞪眼，而后脱下手里的一块欧米噶手表（这是当年我家困难我父亲送给不断接济我家尚未成婚的徐伯伯的唯一值钱的手表）交给小贩，告诉小贩明天到徐伯伯单位结账并要求把家具复位。

常言道“救急不救穷”我家的家具最终还是逃不过沦落他人的厄运，面对着家徒四壁我们一家节衣缩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到很远的工厂捡拾没烧透的煤核拿回家作燃料烧饭。徐伯伯也经常带着一些鱼肉关顾我家，与我父亲彻夜长谈，还一起研究做那浸泡在水里的纸花。我经常向他讨要香烟纸用来跟人家甩叠烟纸，他总是叫我拿一张写过字的纸把香烟倒出来包好，然后将烟纸盒递给我并慈爱地叮嘱我希望我好好读书。

于是我就盼着徐伯伯到我家，可以说是望眼欲穿。我盼望徐伯伯的到来，并非为了那些吃的东西，并非好奇地看那些纸花的制作，也并非让个别读者猜测的为了香烟纸。我喜欢徐伯伯到我家的原因，就是明了“兄弟”之间的智慧谈吐。

接下来我想说一说父亲三位兄弟聚首纵论天下时我在一旁插嘴的故事。

小时候的我不像现在的孩子有做不完的作业，虽不一定吃得饱饭，但没有学习压力活得轻松。一天晚上父亲把家里唯一的一盏十五之光灯泡卸下，换上了二十五瓦的。我纳闷的当儿，徐伯伯和魏叔叔出现在我家。魏叔叔手里拿着报纸，他们就在灯下研究起来，我听到他们说的很神秘，说到他熟悉的我也熟悉的人怎么这几天不见了，我赶紧向父亲打听，父亲呵斥我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我不知道我当时的情绪现在叫郁闷，但我记得徐伯伯对我父亲说让孩子说话，小时说了错话，得到了大人的教诲纠正，大了就不会乱说话说错话，就不易出事，你看“老三”他就是说话不慎酿成大祸，打入另册。我今天对语言研究有所收获，基本可以意到笔随可能跟徐伯伯的一番话改变父亲对我的扼杀有关。

当然徐伯伯对我的影响远不止这些，尤其是他在文革干部下放到寿宁那一段时间时常寄给我父亲的书信，在文革当年人们精神虚无、文化处于沙漠化的时期，徐伯伯那流畅的笔墨，黑色幽默的调侃，对兄弟对家庭的忧患，这些对我一生，尤其对我思想成长转折期，真是不可承受之轻！

徐伯伯下放到泰宁，去了山深林密的的所在，每年回来都给我们家割了不少山地人才敢吃的野蜂蜜和他自己烟熏的笋干等物。那一年他回榕返泰宁后前脚走后脚他刚出生不久的男孩子病的不轻，于是魏叔叔把他的两个女儿接走，我父亲把她的爱人和男孩接到我家（当时我们一家六口挤在一间不足16平方的屋子），每天由我父母亲还有伯母一起抱孩子到医院就诊。当时到邮局打长途是很奢侈的，当孩子有了好转我父亲赶紧和徐伯伯通了很长的电话，让他安心。

写到这里我还想起母亲健在时经常提到的徐伯伯和魏叔叔关怀我家的一件事。一九五八年父亲单位精简员工，要求我们一家回到农村老家。三兄弟赶紧商讨对策。每次工作队来我家，我妈一口咬定丈夫出差还没回来，其实是躲藏在徐伯伯的母亲家里，每天晚上魏叔叔都来我家给我妈打气鼓劲，并帮忙做一些男人的活儿。最后终于熬过寒冬，政策回暖。

《诗经·邶风·击鼓》中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惜天道吝啬，徐伯伯未能和我父亲以及魏叔叔风乎舞雩，执手偕老，委实哀恸。

魏叔叔先行一步，徐伯伯接踵，他们一定在那遥远的所在相会了。上苍有灵，我的徐伯伯和魏叔叔也一定在护佑三兄弟老少的安康，在静静等待另一个世界的兄弟前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