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2009-09-11 17:46 | 作者:春风拂柳 | 散文吧首发

我的家乡在丘陵地区,每年过了至,便是小麦成熟的季节了。这个时候,漫山遍野,麦香飘飘,麦浪滚滚,涌动的麦浪把大地染成一片黄,把天空染成一片黄,黄的殷实,富贵,篷勃;黄的翻江倒海,惊心动魄,金光灿灿。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一个热闹的季节,一个激动人心的季节。

然而,于我而言,这个季节留给我的却是烙在心底的永久的痛。

那也是一个麦熟的季节。听母亲说,父亲是在两点钟起床的,腰上别着镰刀,肩上扛着扁担,只在回身带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别忘了多带点水”。然后就一头扎进雾蒙蒙的里。我们家劳力单薄,我兄妹四人,只我一个男孩,父亲从不因为农活耽误我的学习,全家的重担都压在父亲身上。这一天,父亲是在地头吃的早饭————两个玉米面饼子和一把大葱。太阳像和人比赛似的,也早早的睁开了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炙烤着大地,炙烤着小麦,也炙烤着收割小麦的人。空气似乎凝固了,只传来一阵阵哄哄的火响。收割小麦是个力气活,父亲头顶烈日,挥汗如,硬是用一个上午就割完了二亩地的麦子,可以想见父亲的辛劳了。当那台破旧的像老牛一样的脱谷机吐出最后一颗麦粒的时候,父亲忽然一头栽倒在刚刚收获的麦堆上。

从此,父亲再也没有站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这是父亲大限来临的最后一天,谁也没有想到,父亲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谁也没有想到,四十九岁的父亲就这样匆匆的离开了我们,没有一点征兆,甚至来不及打个招呼。

我宁愿相信真的有心灵感应,这一天我在学校里莫名其妙的焦躁不安,魂不守舍。还有十天就要走进高考考场的我,第一次逃课,偷偷的跑到学校附近的一座水库边,望着静静地绿水,呆呆的出神,茫然不知所措。到晚上八点,我接到了父亲病危的通知。

家里,长明灯一盏,我陪父亲最后一个晚上。瘦骨嶙峋的父亲颧骨高高隆起,白天刚刚磨起了一层血泡的双手现在是僵硬了。一个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父亲为了这个家收完了最后一粒麦子,却没有尝一口新收获的麦香,就悄然而去了。父亲真的走了,生活是艰难的,日子是辛酸的,父亲的走也许是一种解脱,愿父亲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幸福。也许,父亲根本就没有走,因为他不会撂下他的儿女不管的,他那双关切期待的眼睛一直在冥冥之中注视着我,他的心还在牵挂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

父亲一生清贫,它是多么希望他的儿女能过上富裕的生活呀,可是,在那个一穷二白三落后的年代里,这又谈何容易。父亲年轻的时候落下了支气管炎的病根,每年夏天,都要痛痛快快病一次,住院是谈不上的,连好一点的药都不敢奢求,只能吃几角钱一瓶的咳喘朋。据医生讲,这种药副作用很大。看着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母亲只能躲在一边流泪。邻居告诉母亲,给父亲加点营养,身子骨结实了,病就会轻得多。于是,家里那只老母鸡就寄托了母亲的全部希望,每天早晨吃一个炒鸡蛋,是父亲最高的伙食标准了。当然,病好了,这鸡蛋还是要用来换油盐酱醋的。记得有一次,我给父亲买药回来,顺脚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商店,看着柜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麦乳精,还有藕粉,我想,我要是能给父亲买一瓶补补身子该多好啊。现在我能为父亲买很多补品了,可是父亲却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而亲不待。我的心在痛。

我是在离家四十里外的高中读书的,每天只能吃窝窝头,咸菜是很少的,粮都是自己从家里拿到学校的。高三了,学校破例允许学生吃教师灶,我不敢奢求,安心的啃着窝窝头。一天中午,远远的看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他扛着一袋小麦,徒步送到了学校。我心想终于可以吃上白面馒头了。望着父亲瘦削的背影,我知道,麦子是借的,父亲在这一天没吃中午饭,他还会徒步走回家,父亲是舍不得四角钱坐车的。我永远忘不了,父亲眼睛里的很多内容。

贫穷是一个时代的标记。其实,父亲是有致富头脑的,就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农村僵化的经营模式已经有了松动,村里尝试着土地承包试点。父亲马上抓住了这个机会显身手,这一年,父亲承包的土地挣了二百元,但是,由于老百姓缺少经验,临近秋天,村干部看到一家家丰收在望,竟然以种种理由撕毁了合同,窃取了丰收的果实。至今,我们也不知道本该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到底装在了谁的腰包里。

父亲是村里的文化人,那双拿贯了掀、撅、锄、镰的手,拿起笔来一点也不含糊。父亲干了二十多年的大队会计,还担任民兵连的文化教员。尤其是节,父亲几乎为全村人写对联,忘不了他那裁纸、研磨的忙忙碌碌的身影,忘不了父亲一手按着案几,一手握着毛笔,眼睛凝望着远方,思考一幅好对联的神态。写好的对联摆的院子里、草垛上到处都是。又因为父亲明大理、识大体,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找父亲唠唠,而父亲也总能恰到好处的化解纠纷。当然,父亲也有“失手”的时候,就是老少闹了矛盾,他会偏袒老的,夫妻有了隔阂,他会偏袒妻子,我也曾质问过父亲,父亲只是微微一笑,不语,父亲行三,辈又大,所以村里人多数都称父亲“三爷”。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备受尊重的人,竟也受到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羞辱。那是为了我的爷爷,大伯父与爷爷历来不和,从不与爷爷来往,甚至也不允许他的兄弟为爷爷做一点事情。秋天,队里分地瓜,爷爷一天可分四百多斤,要走上三四里的山路,七十多岁的爷爷无能为力,父亲就安排我一直帮爷爷搬了六天的地瓜。这件事惹恼了大伯父,他带着两个儿子找父亲兴师问罪,遭到了父亲的严厉斥责,想不到的是大伯父的大儿子,父亲的亲侄子,竟然,扬手狠狠的打了父亲两巴掌,对视脸面如性命的父亲,这无异于晴天霹雳,父亲在炕上躺了足足两天,尽管有许多人来开导父亲,但总也难抚平他心中的痛,每念及此,父亲的心都在泣血。

而今,辛苦一生,清贫一生的父亲在完成了他最后一天的劳动后悄然离我们而去了,带走了一生的劳累,连同这一次的耻辱。然而,我知道父亲是深着这个家,深爱着他的子女的,他一定会为他的子女尽到所有的义务的,父亲愿意为我们撑起一片蓝天,父亲是实实在在的走了,我知道,这是他的无奈

父亲走了,家还在,儿女还在,作为父亲唯一的男孩,我应该传承父亲的衣钵,担起家庭的担子,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可是,我徒有读书人的虚名,却无读书人的学识,至今,我没有为我的姐妹做一点该做的事情,上愧父亲的在天之灵,下愧姐妹的期待,我的心在流血。

又是一个麦熟的季节,又一次不自觉的揭开心底的痛。二十年来,往事悠悠,风景依旧,人事已非,那痛,只会越来越深。

评论

  • 失去等待:往事,令人心酸,也令人回味。
    回复2009-09-12 20:33
  • 失去等待:往事,令人心酸,也令人回味。
    回复2009-09-12 20:40
  • 米兰:写的情真意切,父亲在九泉之下,会安心的,因为你尽力了.
    回复2009-09-12 22:02
  • 桃桃:令人感动!
    回复2009-09-13 10:12
  • 桃桃:令人感动!
    回复2009-09-13 10:13
  • 尛陌:生活总不允许我们花费太多时间去回忆过去,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得不面对明天的太阳。
    回复2009-09-13 13:53
  • 蓝粉:在你的字里感受到了你的痛,自己的心也在疼痛,哪有不为子女的父母!但是又有几个为人子女的真正关心过自己的父母?你责备自己的同时,也鞭策着我的心......让我们做他们的肩膀吧
    回复2010-01-18 02:49
  • 祯子:非常令人感动!
    回复2010-02-09 1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