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2009-08-13 11:04 | 作者:齐凤池 | 散文吧首发

苏格是我中学的同学,初中毕业后我下了乡,他被照顾到了工厂上了班.由于他写的字漂亮,油画画得好,厂领导把他安排到了工会的美工组,因此,他成了专业的美术工作者.

苏格的母亲地震中死了,他的父亲第二年天就找了一个年轻女人.到了秋天他的小弟弟就诞生了.苏格和继母闹了矛盾就搬到工厂里住了.苏格把办公室就成了宿舍,他每天吃住在办公室.

月娟的父亲是进城干部,母亲去世得早,组织上又给她父亲找了一个年轻的女干部.那个女人比月娟只大五岁.

月娟高中毕业后就下乡了,她在农村一干就是十年.她把青春美好时光都献给了广袤的田野,她把身影也叠印在了青纱帐里.

回城后,人们从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点城里人的影子,她完全成了一个地地道道头顶高粱花的大龄村姑了.

她黑黑的皮肤,没有一点光泽,她还留着文革期间的发,头发象秋后枯黄的稻草一样松散着。她早已忘了修饰打扮自己,如果稍做打扮,她依然有几分姿色。毕竟她还是个没有结过婚的老处女吗。

进城后,她分配到了工厂的图书馆.她把图书馆当成了家,每天就吃住在图书馆里.

苏格与月娟的婚姻,完全是特定时间,特殊环境下的结合.苏格二十岁,月娟三十五岁,他俩的结合可以说是地震的产物,或者说是命运的安排.

图书馆和美工组只隔一道墙,说是一道墙.其实就是用竹笆帘抹上泥的一道墙.这屋放个屁那屋听得特别清.

地震后,职工食堂没有恢复,苏格和月娟就在美工组的一个炉子上做饭。苏格从小没吃过苦,什么活也不会做,每天三顿饭都是水月娟做.苏格是学油画的,每天在画室里一画就是一天.月娟做好了饭,叫他几次他才过来吃.二十岁的苏格很有才气,他不仅油画画得好,而且字写得也非常漂亮.苏格的个子不高,白脸庞,大眼睛,深眼窝,头发自然卷,有人说他很象阿尔巴尼亚人,再加上苏格好听的名字,叫很多女人都很羡慕.月娟比苏格高半头,她对苏格象弟弟一样,为他做饭,洗衣,刷鞋,缝补衣物.说是象个大姐姐,其实更象母亲.

七七年的天,苏格在厂里更换宣传牌板,他推着车回美工组的路上被大淋了,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苏格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说着话.月娟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她推开了苏格的屋门,她用手一摸苏格的头,好烫呀!她赶紧用凉水把毛巾浸湿,敷在了苏格的头上.这时,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月娟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工厂离医院有十多里路,她又没有交通工具,还没有电话,这可怎么办?月娟在农村当过赤脚医生.她回到自己的屋里,拿来一瓶酒精,她用棉球蘸上酒精擦苏格的腋下和胸.快到里两点的时候,苏格清醒了,他向月娟要水喝.月娟把早已凉好的白开水端来,一勺一勺地喂苏格.月娟坐在床边,苏格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泪水不知不觉地从苏格的眼角流淌下来.苏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跌宕的情感,他一下把月娟抱住了,痛哭起来.月娟抱住苏格的头,不停地抚摩着,她也哭出了声来.两个人在这雨夜里抱得更紧,哭得更伤心了.

从那以后,苏格晚上就到水月娟的床上睡觉了.

苏格和我是中学最好的同学,而且又是非常好的朋友.他有什么话都跟我说.有一天他找我,说有事跟我商量.我中午到了他的宿舍,月娟正在做饭,我和月娟大姐打了个招呼,就到里屋去了.苏格毫不掩盖地直接跟我说:'老同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件事我跟你商量商量.'我对苏格说:'有啥事,你就说吧'.

苏格说:'我已经想好了,秋天,也就是十月一日,我和水大姐结婚'.我一听愣住了.苏格见我有些吃惊.他说:'我和水大姐都想好了'.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你得做好多方面的思想准备呀,一是家庭的压力,二是人们的嘴'.苏格说:'这些我和水大姐都考虑了.她们家肯定不愿意,我们家......我那个后妈根本不管.虽说她比我大十几岁,但她象姐姐,象母亲一样疼我我,这辈子娶她我乐意'.

水大姐在外屋做好了饭,叫我们出来吃,我看了水大姐一眼,发现水大姐黑灿灿的脸庞有点红扑扑的感觉.

到了十月一日,水大姐挺着个大肚子做了新娘,他们在工厂照顾的一间宿舍里简单地结了婚.

屋里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装饰得也象个洞房一样.他们结婚没有办酒席,只是买了几斤糖,叫大伙吃块喜糖就算是结婚了.

春节过后,地里的小草刚刚顶破土皮,月娟就住进了医院,由于她已经是三十岁的女人了,生孩子很困难,预产期过了十几天了也生不下来,最后医生给月娟做了剖腹产.

结果,医生在月娟的肚子里取出一个象她一样的黑丫头,取名叫苏姗.

苏格与月娟的女儿苏珊五岁那年,他们终于搬进了职工宿舍改造的楼房。由于他俩在一个单位,单位给了他们两间房子。这样,苏格就有了自己的一间画室了。下班后,他就扎进画室潜心做画,有时水月娟做好了饭,她让苏珊叫爸吃饭,苏格手拿画笔仍在画布上画着,就跟没听见一样。最后,月娟只好把饭端到画室。苏格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拿着画笔,有时他太聚精会神了,差点咬在自己的手上。

在这段时间,苏格临摹了许多西方大师的作品。象提香的《忏悔的玛格达林》、《睡着的维纳斯》,安格尔的《泉》,戈雅的《卖水的少女》,米勒的《拾穗》,西斯莱的《村头》,和柯罗的《孟特芳丹的回忆》。他把这些临摹的画都装框悬挂在了墙上,走进他的画室就象进了美术馆的一个展厅。

晚上月娟哄睡了苏珊,就来到苏格的画室陪着他画画。有时她也提出自己的看法。有一次,苏格在临雷诺阿的《半身像.阳光的效果》时,在处理颜色和光线的过度时怎么也画不那种逼真的效果。悟性极高的水月娟马上脱掉了上衣,解开了胸罩,坐在了苏格的面前。苏格看到柔和的灯光下的妻子,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迷人。她那光滑细腻的皮肤,丰满的乳房,紫红色的乳头......他还是第一次仔细端详妻子的身子。看到月娟的身子,他仿佛找到了来自心灵深出的感悟和画笔上的神韵。他刷刷刷几笔就把颜色和光线的过度效果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他看了一下自己的画又看了一下水月娟的身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跌宕的情愫,一下就把水月娟抱住了,他手里的画笔,抹了月娟的身上许多画色,然后他疯狂地吻了起来。

为了让苏格打下绘画的扎实功底,月娟把图书馆里的有关绘画方面的书都找来了。如果杂志上有名画她也剪下来,贴在一个大本上,为苏格当资料。几年来,她为苏格集了好几本西方大师的名画册。当然,这些对于一个出色的有很深造诣的画家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的。要真正学到和悟到大师们绘画的真谛,单凭临摹几幅画是远远不够的。要想飞跃就得从大师们的绘画初期到辉煌时期的全部过程做系统的学习临摹。才能悟出大师们的绘画真谛和绝妙技法。这点月娟是无法办到的了。因此,苏格拉只好求舅舅了。

苏格的舅舅在大连海洋局,是一名船长。经常出国。苏格的母亲去世后,舅舅把苏格当成自己的儿子。苏格一说,舅舅马上就答应了。秋后舅舅去英国的时候,他在书店买了一箱子的书,都是世界大画家的画册。有提香的,透纳的,德拉克洛瓦的,伦伯郎的,米勒的,列宾的,雷诺阿的,塞尚的,梵高的等等等等。把苏格喜欢得不得了。他知道,这些画册在国内是买不到的。这些原版的外文画册,就是国内的一些油画高手,都是可欲而不可求的。同行们听说他从国外买来了原版的大师的画册都想看看。由于画册太贵,一样只有一册。有人说,要是拍出来,放大成彩照,大家都可以保存了。苏格也没在意,就让他们拍了。没想到这一拍,却给他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和伤害。有一位朋友把《人体与苹果》和《女人与静物》写真人物的头部换成了大陆一位很有名的电影演员的头部。这种大胆的创意,人们还觉得很新鲜。但后来,这位创意者,干脆把自己妻子的裸体照片,换上了电影演员的脸。各种各样的照片就在朋友中传播开来了。后来被当地的公安部门发现了,追查照片的来历。最后,查到了根部,把苏格拽了出来。苏格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国外大师的作品竟成了精神污染的罪状和他命运的祸根!工厂的保卫科把他的画室里的东西全部没收了。懂得法律的月娟,叫工作人员列出了清单。被抄走的物品有一千多件。月娟把它保存了起来,等有一天苏格没事了,再向厂保卫科要。

那年的腊月二十七,三名保卫人员带着劳教通知书,来到苏格的家里,叫他签字,并马上送他去劳教。苏格傻了。他看着水月娟哭了起来,毕竟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呀,他哪里经过这突然的打击啊!他情不自禁地扑在了月娟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月娟抚摩着他的头,象个大姐或者说象个母亲一样安慰着苏格。她毕竟比苏格大十五岁呀。月娟十五岁时,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她就尝到了抄家的味道。她深信:苏格的问题肯定有误,他没有犯任何罪。

苏格抱着行李上车的时候,月娟向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子,回到屋里她也痛哭起来。

苏格在劳教所里仍然干他的美术工作,他把整个劳教所的墙报都画上了泪水和血液。这时他的画笔迟钝了,笔尖上的灵性和神韵一下全部消失了。晚上,他躺在床上,闭了灯,他一是想女儿苏珊一是想水月娟。他的枕巾经常被泪水打湿了。

三个月后,劳教所外早已是春天了。月娟咨询了妹妹后,向当地法院提出了起诉。法院经过复查,对苏格的案子做出了一审判决。撤销原判,恢复名誉,补发工资。拿到判决书后,月娟又对工厂的保卫科提出了起诉。要求赔偿抄走的物品。苏格的画和绘画用的文具,被抄走后就被人们分了。现在再找早就没有了。最后厂里以十倍的价格赔偿了损失。

在苏格劳教期间,月娟四处奔波,她找到在法院工作的妹妹咨询,又找到父亲的老部下,要不是父亲的老部下写了批示,苏格也许在劳教所劳教期满。也许,至今得不到平反。

苏格从劳教所出来后,就放下了画笔,从此不再画画了。月娟象严厉的母亲一样狠狠地骂了苏格拉一顿,这一骂,好象把苏格骂醒了。当天晚上,苏格就扎进了画室,他用一夜的时间,完成了一幅叫《寒冷》的画。画面是一个篷头垢面的男人,穿着邋遢的棉衣,腰间系着绳子,伸出腌臜的双手,在炉子上烤火。整个画面的调子是灰色的。画面上的人物,目光显得呆滞,面部表情显得忧郁。这幅画完全表现出苏格当时的心境和复杂的心理活动。

这幅画经过完善后,参加了省里美展,获得了第一名。但画的题目被改了,因为“寒冷”与主旋律不相符,主办单位为他的画取了新的名字叫《取暖》,一下就使画的格调提高了。其实,他获奖的原因与这名字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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