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北京百日

2009-07-06 14:55 | 作者:晃张 | 散文吧首发

1995年7月,带着对学子生涯的无限眷恋,挥手作别学生时代,火车一声长鸣,徐徐驶出站台,不敢探头回望,不忍面对那一幕幕执手相看泪眼的场景。同年8月18日,不堪毕业分配遥遥无期的等待之煎熬,间或仓惶回避一份水月镜花的感情,怀揣着母亲借来的七百元钱,拎起简单的行囊,再次孤身北上。

此行终点站是北京,鬼使神差,我买的仍然是一张154次(广州--天津)车票。安阳找到座位,邯郸又逢落日,德州调换车头,黎明到达津门,整个行程就像重复着一曲熟悉的旋律,一切如昨,唯缺席那帮形影不离的老乡,故地重游,前程未卜,我是一只落单的孤雁。静立于波澜不惊的海河岸边,一番逝者如斯夫的感慨之后,乘坐游6赴京,两个小时之后,随着“丰台”两字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北京到了。

到北京第一个投靠的是袁氏兄弟。当时哥俩与其他几个河南老乡一道,在北京一所起重机械学院校办工厂打工,哥哥稳重实在,弟弟聪明机灵,我们原不相识,虽经一共同同学介绍,然而他们的热情好客却溢于言表,我在他们宿舍住了一周左右,直至见到老闵。我们一起喝酒、打球、关注甲A,日子倒也打发得逍遥自在,后来弟弟去湖北读中专去了,哥哥留在北京继续发展,尽管北京归来不曾谋面,但是我时常惦念起哥俩,怀念起那暂而愉快的一周。至此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来北京,来北京又是为了什么?见到老闵是在人民大学,绕过那块刻有“实事求是”四字的巨石,我心存敬意,至今记忆犹新;老闵要回河南了,推荐我到代理上海知名建材的一家公司打工,他把数字传呼机留下,并叮嘱我等他:家乡事毕,旋即归京。

那一年初秋的北京经常下,出租车师傅分析说,这要归功于召开在即的世界妇女大会(第四届),阴气过重所致。就在这一个雨季,北京农展馆举办一个全国建材展,作为试用和考察,那家公司通知我去帮忙,条件是三天盒饭免费供应。毋庸置疑,我的表现是优秀的,三天后,我应约坐到了老板的对面,茶几上放着200元酬金,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公司的报酬按销售业绩提成,但若是我有兴趣加盟,可以破例每月发放450元保底工资,考虑成熟后回话给他。我独自一个人来到天安门广场,一任雨水淋透我的发肤,一簇簇洋女人,黑色的、白色的、棕色的和黄色的,优雅地从我眼前迈过,仪态万方,北京如此美丽多娇,这一刻我选择了留下。我给老板回电话:以后联系业务代表公司形象,风度仪表,衣着举止是成功的开始,我刚出校门......暂时增加到600吧,老板温和地挂断了电话。

这间公司位于西大望路北京化工厂附近,代理PVC管及四防铁门(防盗、防火、隔音、保温),三个合伙人均系北内集团销售部中层人员,30岁上下,高学历高智商。刘总深沉内敛,李副总率直热情,杨副总机智练达,我俩关系较为融洽,旗下十几名兼职业务员。当时北京房地产业火爆异常,仅大型开发商就140余家,罗马广场、时代广场、樱花庄园、望京大厦等建筑就是那时开发建设的,我的业务就是穿梭于各个工地,找工程部推荐产品。第一次到利达行联系玫瑰园工程,冷气从头顶泻下来,室内设有喷泉,装饰得富丽堂皇,漂亮的售楼小姐涂着猩红的嘴唇,我一介农家子弟此刻标准就是刘姥姥,手足无措,香港来的林总留小胡子,戴硕大的金柳子,撇粤腔普通话,活脱脱从港剧中走出来一男角。杨总带我跑市场,黄昏时我们坐在北辰购物中心外的肯德基喝咖啡,夕阳照在白色的遮阳伞上,像一张张撑满风的帆,看行人匆匆,车水马龙,我讲起老闵吃加州牛肉面的掌故,杨总忍俊不禁,咖啡喷出去两米多远。那时候的日子如蜻蜓掠过河面,紧张、新奇且极具挑战性,让我无暇去梳理那些烦恼的事端。

北京百日,曾经有三个人深刻影响过我的思维方式:第一个是公司刘总,吉林大学毕业高材生,视野开阔,独辟蹊径且富前瞻性:虑事滴水不漏,行事低调求实,有一次带我首都机场接人,语重心长对我讲了一番话,说小张,你也是读书人,从司马迁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到丘吉尔的没有永远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古往今来皆不例外,现今搞市场经济,商海沉浮,所谓资本主义社会那种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已经是不争的客观存在。在生活方面我对你可能关心不够,但是你为公司创造更多的效益,我相应会给你更多的薪水和报酬,然后你拿去买房、买车,去改善生活,甚至去开拓自己的产业,就这样。我听了良久哑然无语,但不得不承认斯现实。第二个是津门的马厂长,50岁左右,颇具天津卫汉子的豪爽和精明,他委托我们公司推销一种台湾品牌排风扇,用户口碑较佳。深秋的一天在津他请我吃饭,我们聊得非常愉快,其间马厂长眨着眼睛问我,可想知道排风扇进价,我回答应该在150元左右,老马一字一顿地说230元!我大睁双眼,一头雾水,230元进180元出,且量又那么大,蚀本生意也有人做?老马不无得意,说这种机子无级变速,终身免涂润滑油,质量绝对没的讲,我要的就是北京的房产商认可180这个价。你知道从台湾整机进口,关税太高,只进机芯的话大不相同,机壳在国内加工质量相当,如此一来机子成本仅130元以下,还是赔本生意么,这一招,生意场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闻之舌不下。第三个是建设部研究所刘所长,30来岁,硕士学历,认识于一次建材展,一来二去成了朋友。一次在一起喝茶,他让我预测一下公司产品之前景,我认真想了想,说就发展趋势而言,四防们并非门类行业之革命,我更看好pvc管,与铁管及镀锌钢管相比,它轻便、便宜、耐腐蚀、易更换,替代铁管已经势不可挡,据说南方已经风行,在京普及只是观念和时间问题,应该大有可为。刘所长动情地说,在北京漂很不容易,我相信你在这里会有所作为,闯出一方天地的,一定要自信,勤于思考,并且我决定帮你。后来他送我一本北京建筑商通讯录,这是千金不易的情报;再后来建设部围绕“安居工程”搞了一个标间,据说江泽民总书记年底亲临视察,标间的门及上下水管道、电路管道用的就是我们公司的产品。

造化作弄于人,最终我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没有在北京谋得立锥之地。1995年天,大姨病重垂危,想在大行之前见我一面,刘总说你已经不再是少不经事的学生啦,预支12月份的工资,给老人家买一些礼品,等你事毕归来,我们一道去淄博出差。12月3日,初冬的京城已肆虐着陡峭的寒意,在历经幻般的106天之后,我郁郁走进火车站,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不见送别的云彩,我隐约预感到,即将登上的,是一列从梦境发往凡间的快车,再见了,北京!沉痛送走大姨,紧接着又捱过一个漫长的落落寡欢的节,残冰消融之时,我成了一名乡镇公务员。我在犹豫中犹豫着,始终没有勇气抓起电话,拨给公司老总,我再次抉择了逃避,失落地闭上双眼,仿佛听见两扇沉重的大门在身后悄然关闭......后来老闵加盟了那间公司,再后来公司迅速壮大,在团结湖一带拥有了写字楼,再后来老闵有了自己的产业,也偶尔和三个老总闲聊,提起曾经的我,再后来,再后来我就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不再有后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近十五个春秋,又逢一年毕业时,那段记忆恍如隔世,再次涌上心头,袁氏兄弟、三个老总、刘所长、马厂长,一张张笑容在脑海中依然生动,你们现在还好么?又可曾知晓我一贯的想念及默默的祝福?雄关漫道阻隔不断对那方热土的向往,十数年蛰伏泯灭不了曾经之梦想,借问苍天,可否再作冯妇,改写人生?悠悠,唯见绵绵的云,蓝蓝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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