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的记忆

2009-06-24 14:17 | 作者:长利 | 散文吧首发

昨天,在家里呆呆的闷了一天,中午在网上聊天的时候,有个网友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知道啊。”“父亲节啊!这么重要的节日都不记得?”我对着电脑讪笑。

是啊,父亲节,一个多么重要的节日啊?世人都应该记得父亲,感恩于父亲的。我也是世人,我也是别人的儿子啊!

父亲是个农民,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默默地守着他的儿女,他的土地,他的锄头,他的古老的娱乐方式--纸牌、麻将、天九。

我们姐妹兄弟七个,父亲几乎不曾打骂过,即使犯了很大的过错,他也会笑着说:“这孩子不太懂事,以后别地了。”只记得一次把二哥打了,是下面这样的情节:

二哥结婚分家另住了。一天的清晨,二嫂的哭泣声惊醒了我。她说的打架的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睁开眼的时候,正看见父亲披衣气呼呼地往外走。事后,父亲生气地拿了一根打折了的给马拌草料的木叉子回来了,嘴里絮叨着:“过日子打媳妇怎么能行?我这一辈子没骂过你妈,没打过你妈,也把你们养大了……”

母亲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虽然生活很清贫,但家里一样的和睦。别人家有这样的情况,当的也会象母亲一样的仔细和体贴。我的父亲似乎不是这个样子,没事的时候不会象个女人一样絮絮叨叨的,只是在农忙的时候早出晚归的伺候土地。在记忆里,直到我二十六岁父亲去世,很少有我起床的时候能看见父亲身影的。秋的季节,我常常于早晨六点左右去田里叫父亲回来吃饭的。

父亲是庄稼地里的好手,屯子里有“老主三,大小王”的称号,是说在生产队的时候侍弄土地最好的三个人,我后来知道,父亲就这个“老主三”。我仅记得有一次他似乎有点自豪地对我说:“我就是割谷子没有王之英快。”王之英是那个“大王”。父亲六十多岁的时候,大哥和二哥在锄地的时候还追不上他,也没他锄得干净。我十八岁初中毕业时,跟父亲一起在地里忙活。因为锄草,被父亲责备了。人家锄草都是两脚在一个垅沟里,眼睛看看前方,再低下头一下一下的锄。而我却骑着一条垅,倒着走,还不时地把长得刚刚好的青苗给弄折了。父亲看我锄了不到一条垅,笑着告诉我:“你赶紧回去干点别的吧,别在这祸祸人了。”我只好用手拔草了。我一直汗颜,父亲这样的好活计,竟然没有继承半点。虽然多数的农活都曾干过,也会干,可是在熟练和认真上,没有父亲的半点遗风。

听别的村民说父亲有一样特殊的本事,就是在秋收的时候,看着堆得象山一样的粮食,他能估算出能装多少麻袋,上下不会有二三袋的出入。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也问过他。他淡淡的笑着,说伺侯这么多年庄稼了,就攒下了这么点感觉,也没有怎么细想,顺口就说出来的。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的自豪。

大姐二姐家离得远,在父亲不到六十岁的时候,每到农闲,他就会套上我家的那匹黄骒马,驾着车去接她们。我们小的几个兄弟姐妹在他要回来的时候,到村头的路上去迎接,顺便能从他的手里接到几根麻花,几个面包,或是几个甜甜的沙果之类的食物。然后欢欢乐乐抱着外甥女,拉着姐姐,坐上几步马车回到家里。父亲一路风尘,却笑呵呵的,看着我们拥入屋里,他没事卸下马车,乐呵呵地拍拍那匹懂人意的马的后背,那马有时候会得意的打两个响鼻。

初二开学的时候,我的学费没有着落,可是没看到父亲着急。上学前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父亲隔窗叫我跟他去地里。我拎着袋子,扛着镐头跟在他身后。他一边走着,一边跟遇到的村人搭讪。我也有礼貌地跟村人打招呼。天上的太阳热热的,也没有风,很灿烂的天气,杨树梢一动也不动。来到我家的土豆地时,父亲什么也没说,弯下腰开始拔土豆秧。他一边摘下秧子带出的土豆,一边让我把土豆放在袋子里。他干得很麻溜,也很认真,把秧子整齐地码在垄上,还告诉我等干了做柴。袋子很快就满了两个。他停止了拔土豆秧,用镐头刨着刚才长着土豆秧的垅,泥土里翻滚出一个个又大又圆的土豆。我跟在他身后,把所有的土豆细细的捡在袋子里。父亲的脸上流着汗,可是他除了告诉我做什么,很少说什么,只静静地干着活。接近二十年过去了,随着我的长大,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感觉那时他的眼睛是一种执著,是一种欣慰,是一种解脱,也是他所钟情的土地的阔大。第二天,父亲赶着马车,带着我到十里以外的镇上卖了土豆,够了我的学费。这是个我终生不会忘的情节,那个天气永远是那么灿烂,那么炎热,没有父亲的喘吁,却从没淡化过他脸上的汗珠和专注的眼神。

父亲是村里那一代人里有名的知客,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都被请去张罗。他五十五岁之前,哪家杀个猪,宰个羊什么的都会被请去饱餐一顿的。丰收的年份,他吃请的时间能从腊月二十直到正月十五。调节个邻里纠纷、村人买房卖房、说和个事他也常常被请去,当个和事佬或中间人。可能他很重承诺吧,办事也爽快,所以,他在村子里的地位是很“显赫”的。不论什么年景,在我们家青黄不接的时候,他都能筹到家里的吃食。不论在外面输了多少钱,只要他想借,哪怕别人家里只有十块钱也会很高兴的拿出来。在我的记忆里,不管他是三天五不回家,还是一年半载见不到他,家里也没断过粮,虽然没有别人家吃的好,但玉米面饼子、小米饭、土豆汤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他不会喝酒,叔叔告诉我说,父亲跟别人一起吃饭,仅喝了七钱小杯的半下,就睡了一下午。朋友们戏弄他,别人喝酒,他闻酒,也在操作了几杯后,到外面哇哇的去吐。他抽拇指粗的用旱烟做的烟卷。到我参加工作的时候,他换了香烟。但也抽那种极辣的茄一类的。我给他贵一些的,他说抽起来飘,没劲。

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他三四十岁的时候玩扑克,那五十四张牌什么牌已经发出去了,什么牌还留在手里,不用心也能记得。他没念过书,可是年画上的,招牌上的,大街上的常用的字他几乎都认得,但他不会写字。他从小给地主放牛,爷爷没钱供他们哥四个念书的,但是他爱看戏,戏台上唱着,他拿着戏折子一个字一字的对,就把字认得了。

父亲脾气好,能干,可是有个不良的奢好,就是爱赌钱。听大哥说,他去罗北卖生产队的七匹骡子,把钱都给输光了。为这生产队扣了他好几年的工分。父亲从年轻的时候就爱推牌九,看纸牌,玩三打一。在每年农闲的时候,他都很晚才回家的,满村子的赌。最多的就是玩纸牌,打扑克。玩了很多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技法,年年都要输掉不少。我曾跟老人家开过玩笑:“耍钱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绝技啊,教我几招,我去赢点。”父亲笑着:“扯他妈的淡,会什么?”父亲不号召我们赌钱,虽然不管我们,但我们哥仨没有一个嗜赌的。六十岁以后,他迷上了麻将,年龄大了,记忆力不好,就玩点小输小赢的。他爱赌爱玩的毛病,到死也没改掉。我结婚后,父亲的肾炎病犯了,可是他依旧围着麻将桌不辍。那时因为我们租房子住,他和二哥在一起。一次我和爱人去看他,赶上大夫去打吊针,他正在别人家打麻将呢,打发侄子去叫了二三次也不回来。我带着点怨气去叫,他没有打完最后一圈的麻将,推了牌跟我往家走。路上我絮叨了几句:“大家都不宽绰,拿钱也不容易,不是不让你玩,病好再玩呗?”他没吭声,悒悒地走到家里。事后,我听大伯家二嫂告诉我,父亲跟她说:“花他们点钱就不愿意了……”这以后,直到父亲去世,我再没说过埋怨的话。也许老人劳累一辈子了,没享过什么福,就让他随自己的心吧。可是我伤痛,如果不这样,他会多活些年的。这是我的心,也是我的遗憾。

父亲没有看到我的女儿,他的孙女。女儿曾对着父亲的身份证(这是父亲唯一一张留世的照相,我用它放大了一张遗照,放在柜子上)对我说:“爷爷长这个样子啊!真遗憾,我怎么没见到啊?奶奶我也没见过啊。”我笑着对女儿说:“你爷爷活着的时候,喜欢叫你园园姐黑姑娘。如果他看到你这么黑,也该这么叫你了。”父亲是女儿还在娘胎里五个月大的时候去世的。病中他常对我念叨:“等孩子出生了,我要去你那多呆些天。”可是我没有让他没有看到自己的亲孙女。

我结婚以后第三天就搬到租的房去住了,我没要老人什么,只拿了一张杂木的箱子做成了碗柜。老人一生辛苦不易,把我们养大耗尽了他的血汗,我不会向他提过多的要求。我们离开的那个上午,父亲一直叨咕着:“也没有给你们拿点什么。”我和妻子跨上姐夫的四轮车开出大门的时候,我看到老人家眼睛直直的,扶着车箱,关照着我们:“路上小心点啊,过几天回来啊!……”多少年以后,我想到这个情节,仍止不住要流泪

岁月的风刮了一年又一年,我的鬓角上也有了丝丝的白发,女儿也在我的庇护下长到十二岁了。三十七岁的我经常在一个人静的时候,脑海里朦胧着父母的容颜。时时想记起他们活着时的欢乐和美好,可是能想起的情节不是很多。想着想着眼前就模糊了。

我知道我也会老,也会去世,在生的时候,多想一些父辈的好。让骨子里继承的朴实的血液,不要淹没在城市的喧哗和浮华中。

2009年6月

评论

  • 枫叶儿:觉得你骨子里有一种很朴实的东西---亲情!让人钦佩!
    回复2009-07-14 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