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夜校

2009-06-10 13:06 | 作者:黄昌业 | 散文吧首发

乡村里的校,随着农村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早已消失殆尽。虽然如水银般的悄无声息,但却总让人感到流过的沉重,伤感那个缺乏书读的年代,悲悯那群不识字的农村姑娘……

那时的乡村夜校并不等同于现在只求一纸文凭的高等学校的夜校班。乡村里的夜校是扫盲班,专门教那些没有书读、只字不识的农村大龄姑娘认识几个汉字,让她们在今后人生旅途中,至少不迷路,不少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书写出自己的名字。二姐是那个夜校班的一学员,虽然没有课本、没有书包,但二姐很努力很开心,将一个字一个字刻记在心头。

二姐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没有头胎大姐的全家喜出望外、没有最小妹妹的那份疼有加、更没有农村男丁命根之子的宠爱。那时农村刚刚实行分田到户,家家户户告别了“出工听闹钟、下班一窝蜂、吃饭闹哄哄”的集体生活,都在鼓足干劲,为五谷丰登大干一场,男女老少“全民皆兵”,欣起了一场农村大生产运动的热潮。我家八口人,分到了七份田地,大姐读完了小学就辍学回到了家,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二姐读完了一年级就夭折了她的求学生涯,被迫拉了回来放牛。

记得那时,每天晚饭后,我趴在桌上写作业时,二姐会经常凑近来,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手摸摸我的课本,羡慕极了,翻翻我的作业,问我认识那些字。二姐去农田,有时会经过我们学校。有一次,二姐一大早牵着牛去河边给父亲犁田,刚好我们在早读。朗朗的读书声荡漾在校园,弥漫在田野,如天的花香陶醉二姐。二姐把牛绳系在小手腕上,踮着脚尖,趴在课室的窗前,全神贯注看我们读书,偶尔也会抿几下嘴唇,有点害羞,一起和我们跟老师读生字。直到那头不听使唤的黄牛强拉缰绳,二姐才一步一回头离开窗前。望着二姐恋恋不舍的背影,我如坐针垫,心里一阵刺痛,痛恨自己,是因为自己降世,夺取了二姐读书的权利,多么希望坐在课室的是二姐,在煦暖的阳光下捧着墨香四溢的课本,颂读着春天里的优美华章。

或许是父母亲太过于内疚,或许是二姐太渴望识字,我读四年级那年,父亲给了五元钱二姐去报读了夜校。二姐每天傍晚从地里回来,匆匆帮母亲做晚饭,打理好家务后,点着火把,走一两里乡村田埂去上夜校了。那时我正备战全镇数学比赛,每天晚上也要去补习。课间休息,我总会去夜校班窗前看看二姐。二姐她们上的是我们二年级时的识字课,拼写汉字。黑板上老师写的全是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或要用到的汉字,如北京、首都、卖菜、电灯等,老师还逐个教学生读写各自的名字。二姐很少用笔,手很生硬,抓笔的姿势也不太正确,但很用心,一笔一画照着老师练习,“āōê……”确,像入校的学生那样起劲跟着老师拼读。看到二姐认识的汉字一天天增多,我那份极不平静的自责的心也稍有缓和。可是好景不长,二姐读的夜校,听说是因为师资力量薄弱停办了。二姐只上了一个学期,求学之路如刚展翅的雏,又再一次折翅天涯,重返蓝天,遥遥无期。

二姐兜里装着夜校学来的那几个汉字,艰难跋涉于崎岖坎坷的人生路。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跌倒又爬起。二姐说,有一次她去领工资,因签的名字歪歪扭扭,当场给人奚落一番,汉字传承五千年的文化,可那几个汉字的棱角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后来二姐出来了,在老家的镇上租了一个摊位,赶集时经营一些生活用品。风霜,用辛勤弥补没有知识带来的生活创伤。几年下来,小本生意如今经营得红红火火,但每次见到二姐,她眼神里总有点忧伤和失落。二姐憧憬海的掀风鼓浪之豪情,但怕自己划行的小船,进入浩瀚文字的大海里,波谲诡密的海水揉碎那把早已受伤的木桨,不识得归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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