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烟柳朱颜梦

2009-05-26 23:48 | 作者:司马青衫 | 散文吧首发

---记司马青衫西楼惊

抬头望,是一轮皓月,碧海浮游,倾洒满地分错的月影。香满襟,是菊花的幽芳,落花满地,两袖笼着动人的无情香。

我在月下斟一杯清酒,月光和着释愁的酒香,三分离愁,七分欲说还休。侧眼望去,是临水照影的海棠,如凝在皓澈的月光下,如同静思的美人。

我酒未入口,却已先醉。

于是,我枕着昔年的落花,握起洒泪的旧帕,怡红的残烛在不远处摇曳,潇湘的绣帘也徐徐遮起,和着耳边若有似无的怨女低吟,闭上眼睛,月光洒落,如同银河遗落的清辉。

时间的转轮突然停止。

落花随水流去,尽管它不知这是否是它最后的归宿。

我看见夕阳的斜晖穿过我的身体,洒落在我身后铺满残红的大地上,我知道我只是个过客,这个梦境里的悲欢离合,都与我无关。

突然我看见了她,罗裙落地,柳腰轻弯的她,侧脸沐暮色点染,美过了所有梦境所能幻化出的华丽影像。

她罥烟眉点雾,含情目婉转,玉靥凝愁,朱唇含忧。她轻轻弯下柳腰,柔弱如即将摧倒的玉树。云鬓微松,如同墨染的丝帛。

我呆在原地,辨认不出该去的方向。

她手把一柄秀气的小锄,一点,一点,掘开潮湿的泥土。然后,她抖开一方丝帕,裹着的花瓣如折翅的蝶般纷纷落下。

为花立冢,要痴心若如何者才会有这般遗世的举动?

我躲在分错的花枝后,看她一点点将花瓣埋起。香风旋起满地落红,纷纷扬扬,湿凉的露水沾湿了我的衣襟。

那一刻,是素女抚起琴弦,宓妃舞开玉袖,如珠打玉阶般的泣声落入我的耳朵:“一朝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她抬起玉容,眼角闪烁着流珠的微光,暮色在她身后垂空渲染,落花飞过她怜弱易碎的侧影,仿佛是飞向天涯

我突然害怕,如她一般的红颜一朝老去,世上还有什么可称得上是美景?

她守在花冢旁,泣尽了春风全部的嫣然风光。

我转头,看见一个软玉般的少年,美目凝星月之辉,唇角染万种情思,迎花浪静立,秀眉静目间,全是痴茫的幽情。

不远处的花枝上有一围玉带,暗哑的光芒,素面映落红,竟刺痛了我的眼眸。

我如过客应做的一样走远,只来得及感觉到,那对有着痴茫眼神的公子红颜,千般情结应从三生三世前解起。

一双玉色蝴蝶从我眼前翩然而过,飞过了一处素净的屋檐。

我看见她倚在半开的小窗前,绣扇倦摇,眼神投向无尽的远方。

她冰肌凝玉,月容含倦,杏眼如同濯水的明珠,丹唇如同点砂的兰瓣。

闺阁中的淑女,再没有比她更端庄如同杨妃的了吧?可是她的眼神,那么倦,那么空,如同寻不到归巢的倦

她倚在窗前,痴茫的神情一如我所见的那对落红中的公子红颜。然而她的眉眼间满是疲惫,是什么使她这么累?是名门淑媛的光环,还是情不知所归的惆怅?

我知道,她好想歇一歇。

任是无情也动人。我突然想起这句话。

我转身,暮色洒满那处素净的屋檐。

隐约地,眼前现出辉煌的殿宇,却笼着散不去的雾气。

她穿着华美的宫服,负手站在雕玉的栏杆前,雍容的面庞,绝色却已失却了笑容。

我突然感觉到她惊心的寂寞,透过雾气划过我眼前的暮空。我明了,那是深宫。只有深宫中的女子才会那样华美,也只有深宫中的女子,才会寂寞得连瞳孔都变得透明。

一粒香橼在她脚边滚落,散尽了所有的芬芳。

再多看一眼,我就会被她彻骨的孤独勒得窒息。

走开时,我却感到撕心裂肺般的怜惜。

我走到不知流向何方的逝水旁,远远望见一片离去的孤帆。

依稀可见舟头静立一个曼妙的女子,迎着暮色,双袖轻拢,只见淡淡的乌发玉首,素裙百褶,她应是,清丽如濯水白莲的女子。

离舟远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冥冥中我感觉到,她的眼中盈满了碎玉般的泪珠。她要去哪里?一片孤帆,一个纤柔女子,会去哪里?

我看见岸边一株绿柔凝蜡的芭蕉,随风轻摆,像是挥手送别。

离别?她一片孤帆,决绝地离开了这片一定有她意气岁月的土地?

晚风送来她的低吟,淡淡的,已无泪的声音。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我的声音突然哽在喉中,那一声平安,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说不出口。

舟上的她却已背过身去,晚风和着微微的低泣,吹向长空尽头的暮霞。

她枕着一包柔软的芍药花,卧在落花铺成的梦境里,花靥微红,唇角有一抹洗尽铅华的微笑。

我在花镜之外凝望着她,不敢惊动她那使世界停止了的美好

需要多自由的灵魂,才能如她花中仙子一般枕红而眠;需要多清美的性情,才能如她一般褪尽俗尘地微笑。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是否是月下一笑倾城,雾中回眸风流的女子?

暮霭沉沉,飞云染着浊厚的金色,掠过长空。

她仍睡着,不知梦到了怎样的良辰美景,笑得嫣然动人。

我被她的芳华迷乱了视线,暂时看不见,不远处一弯东流的逝水,映着天上浊金的飞云。

也暂时看不见,唇角染笑的她,腮边有一滴晶莹的泪。

檀香这样浓,使我出现了一瞬的恍惚。而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菩萨慈悲的笑容。

她背对着我,跪在拜垫上,素衣朴净,乌黑的发髻挽着白纱,微微颔首,我隐隐听见了细碎的诵经声。

我抬头,暮色愈沉,晚霞凄丽如同佳人回眸含泪的浅笑。

她如同一块不染纤尘的美玉,冰傲的气息与檀香奇异地相融,虽然她背对着我,我却依然感觉到她那么冷僻,又那么慈悲。

而我也有如此多的悲伤,说给她听,她能捻起佛珠,淡然地对我微笑吗?

不,我不能,因为我只是过客。冥冥中不知是谁告诉我,她也是个过客,她是这滚滚红尘中的过客,她注定无法同尘世中人一样地悲喜,因为她太过洁净。

我不敢走近她,我怕污浊了她的洁净。

只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转身离开的一刹那,我宁愿相信这句话是骗人的。

残花败叶落满了空空的院宇,檐下陈旧的风铃发出哑然的叮当声。

仍可见那个落满尘埃的棋盘,上面曾经落下黑白的交错,那时窗外的天空一定清澈如同下棋女子温柔的眼神。

如今,棋冷,盘空,人不在。

恍惚间我看见她蹒跚走过,芳华尽凋,泪已泣尽。我明了她是这里曾经浅笑举棋的女子,很想唤她回头看看,看一看这个有她锦绣流年的地方。

我刚想开口,却猛见一匹赤眼的恶狼,风一般扑向那如风中折柳般的女子。

她不躲,不退,仍那样蹒跚着,仿佛那恶狼是她宿命的劫。

风卷起枯枝败叶,湮没了她蹒跚的身影和扑去的恶狼。

我愣住。

隐隐听见落棋的轻响和女子温和的笑声。

我落荒逃出这院落,不敢想她现在如何。

青灯昏暗,佛像上结满蛛网。

正如佛被世人遗忘一般,这里如同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头倚着佛像的膝,倚得那么紧,仿佛想得到佛的庇佑。

她娇柔的身子裹着朴旧的青衣,背对着我,隐隐听见她稳静的呼吸。

她是哪家受伤了的孩子,抛了红尘万事,躲进这遗世的角落,只愿意相信佛的慈悲。

她一定也有过风华绝美的时光,一定也曾经在繁花静水间摇扇浅笑,逐蜂踏蝶,那时春光一定明媚得让人产生美好会永恒的错觉,天空明澈仿佛永远不染尘埃。

她在回忆吗?那她会不会在无望的梦境中,仍能找到希望?

不能。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

一声清鸣冲进我的耳朵,不可一世的锐气和已入迟暮的疲惫矛盾地混合在一起。

我心惊地抬起头,那只高贵的雌凤却把如火的眼睛埋进了无力再振起的翅膀中。

是不愿意让我看到她黯淡下去的瞳孔吗?我转头,看见青石凳上坐着一个女子,遍身绫罗,珠光宝气,却照不亮她哀伤的面容。细长的凤眼还迟迟闪着不愿淡去的光,这双眼睛曾经多么锐气逼人,而她,曾经在多高的巅峰,看多少人仰视着她。

她不在乎多少人嫉妒他,憎恨她,她那双如火的凤眼始终傲气地上翘,她一直相信她可以藐视所谓的因果轮回。

可是她为什么疲惫了,为什么黯然了,为什么双眼不再明烈如火了?

我抬头望着飞逝的暮霞,原来是,一切都该结束了。

若她累了,就歇息吧,别再回忆那不可能重来的过去了。

陈旧的纺轮吱吱旋转,织着布,也织着时光。

她稚气未脱,眼眸中却带着深知世故的淡然,眉眼温静,素手轻转着纺轮。

老旧的屋子外,夕阳洒落淡金的余晖。我恍然,原来暮晚之时,已再无富贵清贫之分,反而是这贫旧的院落,少了几分追忆旧事的睹物思情。

她沉静如同乖巧的幼童,慢慢转着纺轮,眉心有化不去的忧伤,唇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容。

纺轮轻转,了此一生,总比曲终人散,流落分离好许多。

我仿佛听见她这样的心声。

十一

那盆兰草幽芳袭人,仿佛是远离尘世的仙境中物。

我看着守在兰旁的她,凤袄霞帔,定是受了无上的荣耀。

然而她望着那盆兰草,笑容那样悲伤。

她娥眉纤秀,美目凝露,如同玉砌一般。然而她的鬓角沾满风霜,如同洁玉在风中摇摆,再看不到本来的颜色。

她也曾笑靥如花压过姹紫嫣红的吧,即使她的韶华,暂如同镜中花影。

我和她一起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却听到了心碎的回音。

十二

画梁上香尘落尽,窗外暮色红艳如血。

我看见她决绝地转身,走向夕阳的深处,始终没有回头。

绝望着,因为情注定是她的劫数。

我亦转身,看见一片如潮的晚暮。

月满西楼的时候,我醒来。

脸上还残留着花枕的余香,手中的旧帕已被握出了点点的温度

那杯酒搅碎了月光,映出残缺的月影。

我终于明白,无论梦境红尘,人都有太多惆怅难以释怀,就像我一梦醒来,一见月上梢头,就不禁愁上心头。

我已不知身在何处。

于是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此咸苦。

不是酒。

而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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