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去!

2009-05-24 19:53 | 作者:武陵雪 | 散文吧首发

今天是5月12号,是儿子的祭日。

清早起来,老张一个人来到后山,香纸烛一应俱全,祭毕,无言地把儿子的坟墓掘开,小心翼翼地捧出骨灰盒,揩掉上面的泥土,直起腰,东山的太阳却早早地就起来了。汉子对了西边明丽的山峦,“儿子,今天就送你回学校,都依你呵,就送你回去。”这个中年男人,干涸的双眼,只能远看,不敢近抚。紧咬的下巴,在孤独的晨光里,一颤一颤。

——儿子是北川中学高二的学生,去年“5.12”,与同学和老师一起遇难。一个月前,老张接到通知,说儿子的尸体找到了,并且已经火化,家长可以去殡仪馆领回,当然,如果不领,以后国家会统一安排公墓安放的。老张和老婆商量,希望儿子离自己近点,就去绵阳把儿子的骨灰领了回来。

本来就极悲的母亲,怎见得儿子的骨灰。每天,打开后门就见新坟,出门种地,就在儿子的坟茔旁边,一边做手头的活路,心却被儿子吸引,眼不自主地瞅那堆隆起的新土。儿子回来一个月,母亲就哭了一个月。安葬骨灰的第二天晚上,儿子就给母亲投,要求回学校,要和老师和同学们在一起,不愿意呆在家里。同样的梦,母亲和父亲都做过,而且已经好几次了。这不,前天,就是5月10号晚上,儿子还在梦中说,“快到12号了,我真要走,你们留也留不住。”无奈之下,夫妻俩商量,决定12号把儿子的骨灰送回去。

——老张不敢惊动老婆,直接绕小路避开家门,就背着骨灰盒下山了。下了几道弯,回头再看,自家院坝边,老婆分明在翘首目送,就像儿子第一次去北川中学上初中,硬是等父子俩走到半山脚,都要看不见人了,还得长声吆吆的叮嘱几句。而此时,老婆没有声音,她早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老张看见老婆在阳光下一动不动的瘦弱身子,不敢逗留,转身疾走,向着太阳还没有照着的阴山下。

今天政府开放了北川县城,即便是早上,已经有好多小车和凭吊的人,小小的任家坪被挤得水泄不通。老张带着儿子,来到北川中学废墟,门口有好多全副武装的警察,老张本能地拉紧背篓的竹背带,生怕被人发现儿子的骨灰。废墟前,烧纸的献花的人很多,老张在靠儿子教室的东头树荫边,放下背篼,这儿清静,若耳语一样在心里对孩子说;“送你回来了,儿子,以后不准在里惊扰你妈了!我每年今天给你烧纸就是了。”不远的人群里,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正认真地向着废墟祭奠,其中一个,那个脸蛋最白皙的,极像儿子,老张忍不住靠近,想多看几眼,可左耳旁边那颗黑痣,分明告诉他,不是,绝对不是的。

失落的老张,也不知道是怎样就上了开往绵阳的公交车,因为早,从北川返回绵阳的人不多,他可以把背篼放在凳子上,让儿子独享一个座位,就像那次陪他去绵阳参加什么考试比赛一样。老张用手护住背篼,由于对方来的车太多,一路堵车,摇摇晃晃地,老张睡着了。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儿子的肩头比以前强硬了许多,他甚至下意识地用劲捏那坚强的肩头,可座椅上,无知的背篼一言不发,恰像憨厚的儿子。“看,北川中学的学生!”——谁的一声呼唤把老张从懵懂中叫醒。窗外,车已经过了安昌镇,新北川县城入口处巨大的广告牌赫然在目,一长队红色的大巴正鱼贯而入。老张揩一下眼睛,车里全是学生,米黄色的校服,真是北川中学的学生!就是,今天是新北川中学的开工典礼。一辆,两辆,三两,老张的眼睛终于模糊了起来,他试图从眼前经过的车窗口寻找到熟悉的面孔,那曾经的儿子的同学,或者老师,许是因为车速太快,他失望了,似乎每一个都似曾相识,又似乎每一个都非常陌生。

一种极度的失落,袭上心头。如果儿子在,今天也一定在这支车队里头,新北川中学就在眼前,而车里没有儿子的面孔,没有儿子的座位。我这是要把儿子送到哪儿去呢?不是说好了,是去北川中学吗?哦,那是另外一所北川中学,不在板凳(新北川县址),也不是任家坪,而在更遥不可及的天边。

老张把头转向窗边,看着一辆一辆进入新北川的红色大巴,此时终于明白,新北川中学的教室里,不可能再有儿子的课桌,那所众人企盼的学校的校园,再也找不到儿子活泼的身影,他无奈地对儿子说:“去吧儿子,你将要去的那所学校在天堂,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那儿,我和你妈都相信,你就是去了那所学校。那儿才是你的学校!”——干涸的眼突然潮湿,大滴大滴的泪,从汉子的脸上,滴落在他紧紧护着的竹背篼里,滴落在儿子的骨灰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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