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面墙

2009-05-23 09:49 | 作者:黄昌业 | 散文吧首发

2008年清明前的几天,距离父亲患病入住广州南方医院出来快一年了,不的我以工作忙为由,一直没有回老家看看病中的父亲。听老家姐姐电话里那头说,父亲都不想和我通电话了,他盼我回去看看已大半年了,特别是2008年节时,以往处事严谨、慎少表现出思儿情绪的父亲,也唠叨了几天,最终还是没盼到我回家团圆过春节。

带着一份对父亲的内疚、带着一份对故乡的向往,2008年清明节前两天,我只身一人驱车了六个小时回到了老家,见到了被病魔缠身快一年的父亲。父亲的眼里没有埋怨的神情,是惊喜、是高兴,不敢相信盼了快一年的儿子此时会出现在眼前,因为我事前没有和他说过我会回来。“帆帆(他的孙子)没带回来吗?”父亲低声问我,“小孩身体不太好,家里天气较凉,没有带回来。”我轻声地回答并仔细看了父亲一眼。一年不到父亲瘦了、老了,56岁的父亲由于中风偏瘫,没有往日的硬朗,左手失去了知觉,犹如一只假肢悬挂在左肩,左脚瘸,走路一跛跛的,穿的上衣右肩明显高过左肩差不多两厘米了,在揉杂着未退寒气的阳光里,从父亲身上投下来的背景斜了,没有往日的锐气和方正,老态龙钟了。父亲询问了几句便走出家门去照顾弟弟建房的工地,看着父亲单薄的身影渐渐在我泪眼里消失,喉结早已象被酸醋浸泡过样,酸梗在喉咙中。

匆匆把行李塞给了母亲,我跟着父亲也来到了工地。弟弟的房子两层半,农家别墅那种,是2007年父亲来东莞看我儿子时设计的,那时父亲象要进行一项大创作样,要把他毕生从事建筑的智慧全部倾出,拿着尺子和我现在住的房子进行比划,一会儿拿着笔纸在描绘。父亲是我们村最早从事泥水工的人,因为泥水匠工作辛苦又危险那时整个大村只有两三个人从事这样的工作。80年代的粤北农村,建的大都是土坯房,砖是泥浆用木框合成的土砖,长30公分、宽25公分,高20公分,一个砖晒干也有20多斤。建房子时,不搭架子,泥水匠从地基开始垒建,高度超过人头时,泥水匠就要站在这面只有三十公分宽度的墙上从事所有工作,包括接砖、接泥板、砌墙……。

老家的房子,是父亲手中不知第几幅作品。那时1984年天,父亲为了节省工钱,自己也以泥水匠微分参与全程建设。儿子的我就经常在工地看父亲建房子。地面上一个年轻有力的小伙子端着马步,双手托着结实厚重的土砖,深吸一口气,把力气集中在双手,把20多斤重的砖头一跃抛上空中,只见父亲稳步站在墙上,果断并且准确接住,摸上黄泥浆,用厚厚的泥刀砌直砌平,一直要垒到十五六米高,一天重复这样的动作几千次,每年从农历的八月份就一直忙到大年三十。听母亲说过,她最担心的是我父亲遇上大北风和霜冻时高空作业,因为霜冻结冰,父亲的一个工友曾经从十多米的高墙下滑了下来,残废了。母亲也劝过父亲好多次,叫他改行,但父亲由于没有别的特长,加上有五个子女要读书、生活,负重的家境,父亲也只能这样选择,母亲也没再劝了。这样父亲一做就是20多年,虽然弥补了家境,可却劳累成疾,听医生说,这次中风偏瘫与年轻时劳力透支也有关。每每想起医生的这句话,心里就涌起酸楚。怆然回首我成长的路,是父亲用一生砌的。

大学毕业二年后,由于我也能弥补家境,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劝说下,父亲那冬天就没有挂着泥刀去建房子了。之后的七年多,父亲和母亲生活得都较安逸。2007年弟弟说要起房子,对于一生与房子结下不解之缘的父亲来说,是一件相当高兴的事。父亲又重操作业,打算再进行一次完美的创作,从选址、地基、图纸、用料等方面都做了大量工作。父亲也说过,他要再次上阵,做一次泥水匠。我劝过父亲多次,说承包给别人做,不要太劳累了。父亲好象没有听进去,就象多年没有出航的水手,又要手握船桨,尽情享受划浪前行的快乐,参与了建设。直到2007年5月23号接到父亲的来电,他说左手突然失去了知觉,去医院检查中风了,后来转碾广州南方医院、赣州医院等,进行了近一年的求医路,这当中我由于工作,只去看过一次,都是留给年迈的母亲照顾。

父亲突然中风,中断了父亲再圆建房,也给他一辈子的事业划上了句号。弟弟的房子在小叔的打理下,已建起了一层多了。四月的午后,阳光中合着春的节拍,田埂透出了一丝丝嫩芽;四月的清明,阳光中也漫着寒意,阵阵凉风从远处的丘陵坡滑了下来,父亲的左手由于中风没有了知觉,感觉不到这寒意中孕育着春的希望,眼神黯然痴呆,一会儿用手摸摸墙,一会儿用眼瞄瞄水平。父亲年轻时修房子从来不用水平尺,都是靠他的眼来判断水平度,在行中已出了名。父亲遗憾再也不能砌起一面墙了,“昌盛(我儿时的名),要不是我这个手,我砌的墙更平整结实……”。看着父亲那种专注神情,那种失落眼神,我两眼渐渐又模糊了,饱含在眼眶里的泪珠,映照着父亲的身影和他抚的那面墙。父亲一生中,用他的心血和汗水砌了无数面墙。如今,父亲已走了九个月了,为儿女依靠56年的那面老墙倒塌了,在风中残垣成一坯黄土,但他在他的子女心中已砌起了的那面墙,那面能经风霜雨水、勤劳厚朴的人生之墙,将是我每一驿站停靠的精神之墙、永远守候的心灵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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