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2009-05-18 11:32 | 作者:东天太阳 | 散文吧首发

老杨头越发见老了。过早地谢了顶,过早地驼了背,过早地拄上了拐杖;他今年才六十六岁。不过一个男人到了这种年龄还能做什么呢?抱孙子是一种享受。养种花是一种享受。晒太阳、泡酒馆是一种享受。疼老婆、打扑克也是一种享受。但是他没有老婆,没有孙子,没有那么多的嗜好。他只有一个叫做香的女儿和一只叫做“大花脸”的猫。我们是邻居。

“不要脸的东西,说你多少次就是不听,还不给我滚回来!”那天晚上,老杨头又咋咋呼呼地发起脾气来了。天知道他在跟谁过不去。是女儿春香还是猫“大花脸”?不过这情形不会维持太久的。几分钟后,人的哭声或猫的叫声将说明一切。春香大了,要会男朋友;“大花脸”闷了,想出去遛遛。这叫他受不了。

当然,老杨头并不总是靠发脾气来打发时光的。他在心情愉快时候,哼起古戏里的某一段调子来还是蛮有味道的。尽管他缺了两颗门牙,尽管在年轻的时候曾因扁桃腺发炎而动过一次小手术。门牙是十几年前在一次运动中被人用拳头打掉的。那时他很坚强,尽管白的牙从嘴里掉下来,鲜红的血从嘴里流出来,他仍然一声没吭。他知道作为共产党员在关键时刻必须坚定忠诚相信过去肯定是东方红太阳升。打掉他的门牙的是老张头——一个曾经是无赖如今仍然是无赖的家伙,就住在他家隔壁。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跟老杨头坐在院子里聊天。他谈了他的童年,他的初恋和过早故去的妻子,以及他的故乡和故乡的酸枣树。当然,也谈到了那两颗门牙。后来他说:“奶奶的!我从没偷吃过包子,他们偏往我身上栽赃。我真后悔为什么没有偷吃几个呢?嗬!那时的包子才真叫包子,那么多肉馅,全是瘦的,又好吃又便宜。”听他这么说,我一个劲儿地咽唾沫。我好象看到一个个饱满多肉、热气腾腾的包子了。

春香是一个挺可的女孩子,有一双挺可爱的大眼睛和一张挺可爱的小嘴儿。老杨头常常当着大家的面夸奖她:“这闺女没说的,又勤快又顺。”但是自从女儿谈了男朋友以后,老杨头开始跟她过不去了。他认为女儿不该自作主张,找那个没有出息的小伙子。上次跟张家吵得那么凶,小伙子站在旁边竟然屁都没放一个,这叫他恼火。姓张的十几年前打掉他两颗门牙,难道能让他再打掉几颗别的牙吗?他老了,又只有一个女儿,可张家却养了一大群狼崽子。于是他暗暗下定决心,非找个象样的女婿替自己出出气不可。而那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显然是不能完成这个重要使命的。

“他奶奶的!放开我闺女,滚开!”那天晚上春香到公园里赴约会,老杨头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两个年轻人亲热地拥抱在一起,正准备接吻,老杨头拿着拐棍“噌”地从树林里跳出来,硬是拆散了一对好鸳鸯。

最使老杨头感到高兴的,大概就是“大花脸”捉到耗子的时候了。他又是蹦,又是跳,又是扮鬼脸;有几回我甚至看见他把“大花脸”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亲起来。他爱猫是出了名的。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说一句:“喂!大花脸,我们吃饭吧。”于是“大花脸”一下子跳到饭桌上,他便把饭菜嚼碎了给它吃。到了晚上,他又要喊:“喂!我们睡觉吧。”于是人跟猫在一个被窝里打起呼噜来了。尽管如此,老杨头在生气或者烦躁的时候仍然会抓着“大花脸”的腿,毫不客气地把它扔出几丈远的。

然而有一天“大花脸”死了。据说是老张头的小儿子干的好事。他把一只被毒药毒死的老鼠扔进老杨头家的院子里,而“大花脸”却不知好歹地一口吞了下去。为这事,老杨头冲着张家至少骂了十三个白天和二十六个晚上。

春香姑娘一天比一天憔悴起来。这使老杨头感到很不痛快。父女俩常常为一些小事而吵闹不休。春香思念她的恋人;他怀念他的猫。“我真想再弄一只跟大花脸一样听话的猫。”他说。

没过多长时间,他的身边真的有了一只挺可爱的小动物。但不是象“大花脸”一样听话的猫,而是一只纯黑色的、比“大花脸”更听话的小狗。毛茸茸,胖乎乎的。“虎子,过来!哦,真听话。”老杨头整天领着它在院子里转悠。小家伙转动眼珠子露出眼白那会儿,湿漉漉的鼻子一耸一耸那会儿,小尾巴摇来晃去那会儿,显得可爱极了。

小“虎子”长成大“虎子”的时候,春香姑娘要出嫁了。老杨头整天乐呵呵地奔波忙碌着。“公安局,在公安局工作,是我的一个老伙计给介绍的。嗬!小伙子膀大腰圆的,可神气啦!”每当有人问老杨头:“听说春香又有男朋友了,在哪儿工作呀?”他总是这样回答。有时还故意扯着嗓子冲张家喊上一句:以后谁再和姓杨的过不去,我跟他没完!

出嫁那天,春香哭得很伤心。要不是被人搀着,她一定会扑倒在地上的。而老杨头却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说说笑笑的,显得很开心;最后,还破例喝了好几盅葡萄酒呢。但是到了晚上,他紧紧搂着“虎子”的脖子,居然失声痛哭起来。他的哭声在寒凉的月夜,在一座座灰蒙蒙、空落落的院子里震颤回荡,叫人想起荒野枯林中一只老猿的悲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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