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叔

2012-11-25 14:55 | 作者:月儿在林梢 | 散文吧首发

拐叔自幼瘸了一条腿,还瞎了一只眼睛,斜了胯的屁股,高高低低瘸瘸拐拐古怪的走路姿势,还有深陷的眼窝里发白的眼仁,致使视野不全的世界又多了些许难以名状的起伏跌宕,他就像一艘没了帆的颠簸在海上的破船,经常遭受意外的打击,很多时候只能听天由命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有意的惩罚,他无从知道,生活在异样的目光异样的世界里,常遭到一些无聊的闲人的嘲讽捉弄。

那天拐叔路过老王家门口,老王的媳妇当着一群街坊邻居正训斥放个碌碡都压不出个屁来的老王这个老头子,正在在数落得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词来的时候,见拐叔一溜歪斜的走过来突然有了灵感有了激情:“我说你你你这老不死的今天咋啦,你是拐子的屁股----斜了胯了,还是拐子的屁股-------邪了门啦,我今天不就给你老娘少盛了一口饭吗,你就瞎子背着拐子走------由你指点啊,你想瞎子背着拐子过河---两全其美,你得有那点本事,你得给我把大把的钱挣来呀,我好像伺候地主婆一样伺候你老娘,呸,我看这辈子你是拐子追马------望尘莫及了,你还是拐子进医院-----治脚(自觉)点吧,你真是瞎子染布---不知深浅,瞎子爬树-----不知高低,什么你还说我不顺,你这是瞎子捋胡须-----莫须有的罪名,你说是谁天天把饭端你老娘手里头,你还想欺负我不成,那是瞎子摸城墙----没门儿,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不要瞎子看钟-------观点不明。”这个尖酸刻薄的泼辣的娘们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黄河都泛滥了,她一连用了十二个侃儿,这真是瞎子拉二胡-----练就的本领,众人瞅瞅那娘们,瞅瞅他那蹲在地上憋青了脸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痛苦的抱着头的窝囊丈夫,再瞅瞅通红了脸眼神慌乱尴尬的拐叔,人们像憋了一早上终于撒了窝的鸡一样憋不住的哧哧的笑,他在众人的嘲笑声里默然无语,迈着慌乱起伏参差不齐的脚步,其实,心里却比脚底还要忐忑慌乱,后面是穿透脊骨的嘲笑,不仅如此就连刚学会走路的一些无知小儿也在他背后一高一低咯噔咯噔的歪歪扭扭频频模仿,又惹得人群中一群看孩子的老娘们像鸡炸了窝一样嘎嘎的大笑,他的心揪得疼痛,他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觉得这辈子活在世上算是盲人赶庙会----瞎凑热闹,他自卑他忧郁,他不知道他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罚他今生在人前如此不堪,让他如此落寞,让他永远只看到的半个世界,还不是平平妥妥的,静静的夜里他总是痴痴的望着那轮残冷的明月冥思苦想着他不堪的人生,多少个不眠的夜啊,他就这么落寞忧郁到天明。

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他温暖的是他的母亲,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很漂亮但眼里总是充满了忧郁,他就没见她笑过没人的时候长吁叹,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怜和痛苦,他家一溜儿八个都是男孩,除了他都是淘气鬼,每天回来都是浑身的泥巴,还挂着破布条所以他的母亲总是有忙不完的家务,补不完的破衣服,做不完的鞋,煮不完的饭,操不完的心,然而他的母亲从不会打骂每一个孩子,而且总是在忙完所有家务的时候,缓慢地站起来驼着背弯着腰走几步才直起来,一定是很累了,可是她总会绕过那些哥哥们走过来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呆一会儿,他觉得那是今生他最幸福的时刻,他会静静地让母亲抱着不说一句话,如果他睡着了母亲也会静静的守着他坐一会儿,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有很多次,夜里他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的母亲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纳鞋底还不住的掉眼泪,偶尔瞅瞅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那时不知母亲叹息什么,而他的父亲听到他母亲的叹息总是用枕头压住自己的头,有时候他还听到他的父亲发出奇异的声音像是压抑了很久怎么也憋不住的哽咽,然而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父亲哭过。后来他的母亲由于劳累过度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临走的时侯紧闭着双眼流着眼泪,抓住他的手不肯撒开。没了母亲个哥哥成家了只剩下他和他的老父亲独居在老屋里,没了母亲父亲更加沉默,两个沉默的人把日子过得都凝固了,他的母亲从未进过他的,他讨厌做没有母亲梦,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梦忘掉,为此早上起来他就去做很多的事情然后一直忙碌到下一个夜晚

后来为了逃避在人前的尴尬他养了一群羊,每天天未亮他就带上一天的干粮把羊轰赶到离村很远的地方,羊儿不会嘲笑他,只会听他把鞭子啪啪甩的响亮,羊儿随着他鞭声的指令行走,鞭子抽的越响羊儿吃得越快走得越快,鞭梢不动,羊儿就懒散的东啃一口西啃一口漫无目的的游逛起来,有的甚至还用犄角顶起架来,有几只羊还围在他身边躺卧下来眯缝起眼睛任他拍打捋摸,任他说一些只有和羊才能说的疯话。累了他就和羊躺在一起看天上毫无生气慢悠悠的不知去向的云,这像极了他当时的心境,田野里那几只小虫子乱成一锅粥的弹唱让他心情烦躁,只有躺在大地上那种紧贴的感觉让他觉得踏实,没了他的母亲他一直就持这种心情活着。他只是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不方不圆地活着,就这么简单。

天黑以后村里的一切都沉入梦境以后他才会回来,他几乎是活在别处的幽魂,那群羊也好似受了他的传染,回村时从不咩咩的叫唤,无声无息的,拐叔轰赶着羊群从每家门口经过,拐叔应该熟悉每家每户每个人的打鼾声,很多人都在梦呓,并在梦呓里用高出平常两倍的声音说出自己心里的秘密,曾经有一个人在梦里用非常嘹亮的而且悲壮的声音吆喝着责骂那个白天欺负了他的人,并咋咋呼呼的扬言拿砍刀杀了他,全村人都听到了,都提溜着裤子披着被单起来跑到街上来看,却发现唯有那个寻仇的人和他的仇人没有出现,因为这个人还在梦里疯狂的呓语,而那个仇人被那嘹亮而悲壮的声音震慑吓得要死,蒙头哆嗦在被窝里冷汗涔涔不敢出来,自那以后没人再敢欺负那个梦呓的人。基于此拐叔应该知道全村人的秘密,因为人总会梦呓的,连那些猪狗也不例外,猪睡起来很香,据说猪睡鼾声大作然后逐渐小下去的时候会梦见前世最快乐的事,还有人说这时候你走过去闻一闻会闻见猪肉的香味儿。我还听老人说狗很少做梦,如果做梦一定是梦见前世最悲哀的事,所以半夜的时候他常会被自己的噩梦惊醒,它会恐惧的像人一样用后腿站立起来像狼一样的哀嚎,有时还转着圈的咬自己的尾巴,也就是说他连猪狗的秘密也略知一二,然而他就是不知道他自己的秘密。

有一天拐叔在野外的小河边睡着了,交过子时迷迷糊糊站起来轰赶着羊群回村来,这天村里没有人呓语连鼾声也很少,拐叔很纳闷,清冷的月光下他忽然看见老王家那条黑狗翘起一条后腿在电线杆上撒尿很痛苦的样子,然后后肢着地倒立起来,嘴里发出被宰杀时才发出的凄厉的哀嚎当拐叔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下来咬住了拐叔那条残腿,拐叔被他拽到的一瞬看到了狗那双带哀怨的绿莹莹的眼睛拐叔忽然看见那眼睛里出现了很多奇怪的场景他好像已经穿过那条狗的眼睛进入了那里面。他猛然发现他和狗来到村东口那盘磨前,隐隐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在推磨,看不清是谁,只是觉得那背影很熟悉,那狗拽着他走得近些,只见这是个身怀有孕的孕妇挺着肚子推那盘磨,他很奇怪有了身孕的人都是倒背着手推磨哪有故意伤害自己孩子的,忽然他觉得一阵窒息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只听到那盘磨咕咕噜噜的不停的痛苦地转动,那只残掉的眼和那条条腿被硌得生疼眼珠快要崩裂腿也要断了,他挣扎扭转着倒地了,他想哭想喊然而他哭不出声喊不出声,忽然他觉得又一股力量推着他冲破这片黑暗,他要哭喊他要呻吟,他要冲出这无边恐惧,他好像跌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他努力的缩小身材好像回到了他在母亲怀里样子,他蜷缩着忍着剧痛挤出了窄长的隧道,忽然觉得没了束缚没着没落只剩下了疼痛,他大声地哭泣哀号,耳边传来一妇人泣不成声的呻吟,我苦命的儿啊为娘本不想让你来这痛苦的世界与娘一起受这世道之苦,忍痛用推碾棍将你······可是你偏偏就········我苦命的儿啊,我这是造孽呀,一下生就让你的世界残缺不全,是我的不忍反而让你在世界上更痛苦,我苦命的孩子,你让娘可怎么活在这世界上啊········,在这充满着着马粪味尔的肮脏磨道里,妇人一边痛苦地哭泣一边用一件破衣服把他包裹起来朝村后的小河走去,那条小河发月光下泛着清冷和飘着沉默,那妇人一步步抱着他走下河去,忽然他觉得他们被人抱住那妇人拼命地喊放开我放开我我对不起这苦命的孩子你我们母子走吧,那男人哭泣着不放手嘴里呢喃着你不能丢下那七个孩子不能丢下我,他忽然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抱着她的妇人是谁,可是疼痛使他昏了过去·········

天明之时拐叔被刺眼的阳光晃醒,他的眼睛还有些疼痛,一只小羊还在他身边咩咩的叫唤那只大个的头羊重重的压着他的残腿咯的生疼他忽然觉得昨晚半夜回家了,环顾四周怎么他躺在河边,难道躺了一宿,那么昨晚·····,他不愿想他站起身来想做一些事情忘掉但是那些影像铺天盖地涌到到脑海里来挥之不去,疯狂的搅动他的大脑,让他疼痛癫狂,他忽然拿起鞭子啪啪猛甩了两下,头羊赶紧的跑到前面快速的走起来后面的羊哩哩啦啦跟上来,拐叔不停地甩着响鞭,轰赶着羊群快速的往家赶,其实腿拐的人走路不比常人慢,只是平时为了掩盖自己的缺点才不得不放慢脚步,走到村口大街上人已经多了起来人么看到疯子一样的拐叔大清早的往家赶都用异样的眼光瞅着他,忽然老王家那条狗也跑出来冲他的羊群汪汪叫,拐叔的一只眼猛地睁得溜圆他猛地冲狗一甩鞭子啪那狗嗷嗷的跑走了,拐叔高频率的摆动着两条频率不同的腿,有些仓皇有些滑稽,然而他什么也不顾了径直颠簸着身躯奔他那所小屋,走到家他随手扔掉鞭子也不管羊羊自己奔回羊圈咩咩的叫个不停,他直奔老父亲的小屋,然而外面却听不到什声音,过了好久他踉踉跄跄走出来,里面突然传出他父亲苍老的狼一样的哀嚎声,那是用了一辈子的力气才发出的声音。他踉跄到自己的小屋一头倒下,不吃不喝不睡,睁着一只眼直到黄昏时候那缕残阳射进他的小窗他才缓缓的坐起来,提起挂在墙上盖着白羊肚手巾的篮子,面无表情一瘸一拐缓缓迈出屋门走到屋后那片自家的土地,那里有一座坟分上懒散地开着一些黄色苦菜花,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天慢慢黑下来,他一头栽下去趴在坟上先是呜咽,然后呜呜的大哭起来

他哭了一夜,他的老父亲在他背后站了一夜。

当最后一颗星划破天际的时候,他的父亲把旁边的篮子递过去,他停止了哭泣从篮子里拿出了纸钱和几块母亲生前最爱吃的糕点,他缓缓的点燃了纸钱火光照亮了他浮肿的眼帘,他在那只发白的眼珠也已经通红着在火光里越发的肿胀,纸钱化完了,他站起身土也不拍扶起老父亲走回屋子,他生火做饭伺候老父亲吃饭,然后挥起羊鞭拐着腿缩着身子走出了村子,天亮了却隐隐的多出几块阴阴的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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