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一)

那年她随父母亲进宫参加宫宴，路经御花园，她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木槿花，宴席间她偷偷溜出来，去那里赏花。

园花笑芳年，池草艳春色。

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

芬荣何夭促，零落在瞬息。

岂若琼树枝，终岁长翕赩。

闻着淡淡的花香，不自觉间就吟出了这首诗。

“啪”“啪”有掌声传来，将她吓了一跳，回头间，就看到两个少年立在不远处。拍手的正是站在右边穿绛紫色长袍的少年，她愣住，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近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是不是这个宫里的主子，要不要给他们请安？母亲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宫里规矩多，进了宫一定不可以乱跑。她现在非常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

穿绛紫色长袍的少年看她发愣，以为吓着了她，笑着问道：你是那家的姑娘？

清朗的声音传来，她突然忘了要怎么回答，抬眼偷偷看向左边穿月白色长袍的少年，那少年也望着她，面容很是冷清，眼神也是淡淡的，她想，用‘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少年最合适不过了。这是她刚刚学会的词。

你不会说话吗？声音再次想起，带了些许不耐。

她赶忙收回目光，看了眼和她说话的少年，只见少年微皱着眉头，她慌忙跪了下去。心里还想着跪下去总该不会有错吧。

少年俊秀的面容露出不悦：又没让你跪，你跪着做什么，再着，请安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没人教过你吗？

听了少年话，她立马站了起来，心道谁愿意跪呀，但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分。

少年看她又站了起来，觉得有点好笑，心想倒是碰上个胆大的。就再次问道：你是那位大臣的家眷？

她看他又一次问话，就恭敬的回道：家父是吏部尚书杜伯阳。

少年点点头，又道：“你叫什么？”

杜采薇

采薇？少年重复了一遍。

嗯，采薇采薇，薇亦柔止的采薇

少年听到她的回答，露出满意的笑：倒是个好名字，也识得不少字。

她看着他光彩照人的笑，微愣了一下，随即慌忙低下了头，第一次有外人夸她，算是夸吧她想，然后微微红了脸。

就在这时，有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过来，她听到小太监请安称呼的是六皇子和七皇子。

她怔了一下，不知这次是不是闯祸了，就在她乱想时，他们已经从她身边走过。

她望向他们的背影，那个和她说话的少年突然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

那一年

她九岁

他和他十五岁

那一年

她是臣子之女

他和他是皇子

再次相遇，已是六年以后

还是宫宴，这次却是皇上的寿宴，这一年她14岁，却已是名满西夏的才女，皇上听闻，想听听西夏才女的琴声，便让他父亲带她进宫。

她果然没有辜负西夏才女的虚名，一首《春莺啭》惊艳了四座，久久不断的掌声中，她看到皇帝赞许的目光，也看到父亲半喜半忧的目光。皇上赏了她一把古琴，起身谢恩，然后退下。

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微惊之下还是转身看去，然后她看到了他们，有那么一下，她忽然觉得时光重叠了。右边的少年还是穿紫色长袍，少了初见时的年少轻狂，多了一份沉稳内敛。一张脸越发的完美俊逸。左边的少年一如当年，月白色长袍，浑身散发出的淡漠气息更胜从前，一张脸却不由让人生出‘顾惜朝误终生，不顾惜朝终生恨’的感慨。

目光从他们面上快速掠过，便恭敬的请了安。她已不是六年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了，现在她已知，穿月白色长袍的少年是六皇子李钰，穿紫色长袍的少年是七皇子李跃。

七皇子笑道：果真是长大了，不光琴弹的好，礼数也很周到。

听到七皇子的话，她有点郁闷，没想到事隔多年，她居然还记得当年的事。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便微微俯了身说要告退。

七皇子看她要告退，就看向六皇子，她也微抬头，看向六皇子，六皇子却只淡淡道了声：退下吧。

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声音也是冷冷的，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她愣了一下，便赶忙起身离开。

那一年

她十四岁

他和他二十岁

那一年

她仍是臣子之女

他和他一位是王爷，一位是太子

安静的岁月里，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很快，她迎来了十五岁生辰，她是家中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孩，家里为她举办了隆重的及笄之礼。那天过后，家中便时常有人来提亲，父亲以她还小，想多在身边留几年，打发了媒婆。

起初有媒婆进门，她总是很担心，她不知父亲会将她许配给谁，其实不管嫁给谁她都是有些害怕的。一次都没有见过的人，嫁过去就要同床共枕……后来，听父亲那样回了媒婆，担着的心，总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那天，她陪母亲去进香，没想到碰见了六皇子李钰，不，应该是六王爷。

西夏国寺有片竹林，以前每次陪母亲过来，她总爱来这里走走，只是这一欠却碰到了他。

他在吹箫，她看到他的侧颜，怕打扰到他，有点进退两难，萧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忽略了该进还是该退的问题，一曲完毕，她才想起自己站在这里好像有点尴尬，像偷听。抬起头却迎上他的目光。

手心已出了一层汗，她紧紧攥着帕子，努力想着要说点什么。他却先她开了口：与姑娘合奏一曲，不知可否？

她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要跟她合奏一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也不再开口，就那样淡淡的望着她，看到他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忙应道：好。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很快便有人从林中走出，像是他的随从，他低头向那人说了句什么，那人点头离开，很快便抱着一把琴回来。

随从将琴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就离开了。她走过去，，坐下试了一下琴音，发现确是把好琴，刚张口想问要合奏哪一首曲子，就听他道：就弹那首《春莺啭》吧。

她想：他不但记得她，还记得那一首曲子。

一曲完。她才知道，她这西夏才女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此。有几个音她差点没跟上。

……

没多久，她再一次随母亲去西夏国寺，再次碰到了他，她想这便是缘分吧？

这一次他没有吹萧，只是静静坐在石桌前看向远处，石桌上摆着棋盘。胜雪的白衣，宛若仙人，孤单的身影却让她生出些伤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他好像发现有人，转头向她看过来，发现是她，便冲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第一次看他笑，虽只是浅浅一下，却也让她顿觉“彼其之子，美无度。”

定了定快速跳动的心，她开口道：我陪你下棋可好？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

后来，她会定时缠着母亲去西夏国寺，每一次都会碰到他，像两人约好了似的，有时弹琴，有时吟诗，有时下棋……

父亲看她总往西夏国寺跑，没有阻拦，也没有问。只是快乐的日子没持续太久，就传出当今圣上重病的消息。

再次见面，他们只是静静的坐着，她突然想到那个向她露出赞许目光的老人，然后想到那个穿紫色长袍的少年，父亲重病，他一个人要忙国事，还要照看父亲，会很忙吧，不知在那个四面都是红墙绿瓦的深宫里，他会不会孤独，有没有人陪他？

有人看到了她和六王爷在一起下棋，流言就像传染病一样，很快传了开。只是当事人却没有理会。

那个为西夏王朝做出过很多贡献的帝王没撑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李跃继承了皇位，李钰也一下子忙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再去过那片竹林，她也没有再去过。

流言随着先帝的离开也一并消失了，国丧过去三个月后，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杜府也应着媒婆的再次踏入，热闹了起来，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李钰来她家提亲，她就嫁过去，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还是会这么想，至少他们彼此有那么一些熟悉。她也有些喜欢李钰。

新帝登基半年，后宫只有一位妃子。应着先皇去世时间短，不便选妃。太后下旨，在官臣家中选出几个合适的女子，充盈后宫。

接到进宫圣旨的那一刻，她没有像别人一样以为看到了希望，她看到的是绝望，她讨厌皇宫。

她不敢想她的后半辈子，要怎样在那个金丝笼里度过……

那一年

她十六岁

他二十二岁

那一年

她成了他的妃子

他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