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埠山的春天

2012-11-15 09:33 | 作者:听涛 | 散文吧首发

青佬叔在牛埠山造了座木屋,这事二十年多前就已听说,当时我还在省城大学念书。牛埠山我并不陌生,这是位于长峰镇西面的一座小山,离镇子不远,小时候我常到这座山上砍柴摘野果。山上风景虽说算不上秀美,但也令人心旷神怡。从山顶望去,几十株老松树长得郁郁葱葱,整个镇子尽收眼底。几百年来,它们就象忠实的哨兵昂首挺立于山岗,认真守护着山下的小镇和镇上的居民。如果撇开其它原因,青佬叔在这个地方居家生活倒是不错的选择,如古时候的隐士高人。毕业后回到家乡,对青佬叔在牛埠山造屋一事有了更多的了解,事情源于他和弟弟的一次争吵。

青佬叔的弟弟田佬不是个安份的人。田佬是个木工,比青佬小十五岁,本已娶妻生子,按理说靠手艺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可他总节外生枝弄出点事来。有一回他到妻老家的村里给人做木工,因为时间比较长,便寄住在妻的娘家。他的妻子有个妹妹,那年刚满十八,虽说长相不见得漂亮,正值青年少倒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怎么回事,时间久了,这姐夫和小姨子竟生出感情好上了,还十分不小心弄大了肚子。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当时这可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大丑事,村子里很快传得沸沸扬扬。这回田佬害苦了他的妻儿,对他的妻子而言,一头是丈夫,一头是妹妹,都是至亲之人,发生这种事,打破了牙又怎么往肚里咽。事情既然发生了,做丈夫的应当放低姿态百般求饶息事宁人才对,偏偏田佬不是一般人。在街坊邻居的印象中,田佬从小就很倔强,脾气爆燥,凡事都要别人让着他,在大家看来他几乎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因此,小伙伴们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甚至宁愿躲着他。就这事他不但没有丝毫愧疚,更不用说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索性把发妻“休”了,带上小姨子离开家乡过起“神仙”日子。青佬盛怒之下,找到田佬理论。哪知,田佬非但不买账,还和哥哥狠狠吵了一架并动起手来。在推拉闪躲间,青佬一个措手不及,被弟弟用力推了个素面朝天。这一跤跌得实在不轻,青佬当天就被送进医院。诊断和治疗的结果令人痛心,青佬虽然拣回一条命,却落下严重脑震荡的后遗症。从此以后,青佬就变得神智不清,竟认不到相依为命的妻儿老小。再后来,青佬的病情更加严重,嘴里天天喊着“暗算”,又突然消失在街头巷尾或山间地头。日子是没法过了,妻子受不住没完没了的折磨,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儿女回到娘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就这样说散就散了。

青佬叔是个苦命人。二十岁那年,不到五十岁的父亲病重不治撒手人寰,母亲随后不久改嫁远走他乡,扔下他和三个未成年的弟妹,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青佬叔打小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靠着这股劲,他这个做大哥的既当又当妈,硬是把弟妹拉扯成人,送进学堂读书识字。靠着自己的努力,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把一个家整得有声有色。众人眼里青佬叔是个敢于担当负责任的人。为此,他成为生产队的第一位拖拉机手。在那个年代,拖拉机手是很令人敬慕的,只有吃苦耐劳品行良好心灵手巧的人才能被委此重任,可见青佬叔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果不其然,不管犁田耙地,还是外出运输,青佬叔都能任劳任怨,事事抢着做,得到大家的一致赞许。由于他的勤奋好学,驾驶和修理技术不断精进,成为当时小有名气的拖拉机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生产队解散,他以自己精湛的驾驶技术和良好的口碑,接来不少货运生意,家庭经济收入稳步增长,还向村里批地建起当年少有的砖瓦房,生活可谓蒸蒸日上,远比一般人家好过。谁也没有料到,这样一位好大哥好把式,会突然遭遇飞来横祸,闹得妻离子散,从此形孤影单流落山野街巷。那年青佬叔不到四十岁。

命运真是戏弄人。长峰镇从此少了一位干活的把式,山野街头多了一个嘴里喊着“暗算”的精神病人,此时的青佬叔已经被镇上的人称作“神经鬼”。纵然如此,青佬叔走起路来依然行走如风,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点没变。人们担心青佬叔会伤害他们,看到“神经鬼”走来都远远躲开。其实人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自从青佬叔犯病以来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甚至再未与任何人搭过讪,“神经鬼”过的是犯自己“神经”的日子。毕竟是昔日的邻里乡亲,大家和“神经鬼”平时本没什么过节,相互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各走各的道,各做各的事。只是有一天早晨,路人发现“神经鬼”的院子里一之间忽然竖起一座十几米高的脚手架,“神经鬼”正在往搭好的模板柱内灌水泥桨。他一边注桨一边在嘴里唠叨:“暗算。死妖怪,封死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作恶害人。”原来“神经鬼”是在浇水泥柱镇妖伏魔呢。几天后,一根十几米高的“镇妖柱”在“神经鬼”的院子里耸立起来,看上去还真有些威严。哎,可怜的青佬叔,不知道他从哪借来的神力,居然单枪匹马完成了这项并不容易的工程。但愿如他所说,这根“镇妖柱”能为他“驱邪避灾”,换回他健康的身体和他原本幸福的家庭。

事情越来越蹊跷。“神经鬼”开始拆自家的房子,先是瓦片和木板,然后是砖头。除了感到好奇和可惜,没人去过问,更没人去阻止,好端端一座房子几天工夫已经面目全非残缺不全。接下来又不断有人看到,“神经鬼”每天都把拆下的瓦片、木板和砖头运往牛埠山。他这是要干什么呢?有好事者亲赴牛埠山查看“军情”。这一探不要紧,传出一条爆炸性新闻:“神经鬼”在牛埠山盖房子。敢情“神经鬼”是在搬家呀,难怪要把拆下的原材料送上山,他这是起新居。牛埠山的房子盖起来了,“神经鬼”把家搬到了山上,以后再没回过老宅院。有人要问,不种地“神经鬼”吃什么?其实他的妻子没这么绝情,走时都把谷子全部留给了他,所以维持一个人年把的生计不是问题。可是这些谷子用完怎么办,它不会自己长出来。这点你不必疑问,青佬叔即使成了“神经鬼”,脑子出现严重的精神疾病,他的手脚依然勤快得很,在他的骨子里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种地的农民,他不偷也不抢,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点在他的潜意识中已经根深蒂固。到耕种季节他自然会到自己承包的地里松土锄草种上庄稼,庄稼成熟时他会适时去采收。有人说没看到过“神经鬼”挑谷子去碾米,总不可能吃谷子吧。这问题确实很实际,别忘了青佬叔年轻曾经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这点事难不住他。他在山上找来两块石头,硬是一凿一凿地做成一幅磨盘,他就这样建造起自己的磨房。从此,青佬叔在牛埠山安营扎寨,过着自给自足的隐居生活,不会有人去搔扰他,他也从不给别人惹麻烦,这样的“神经鬼”在乡村实属难见,左右乡邻感到十分诧异,却又无不为之动容。我想,这应该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寻求的一份宁静和安祥吧。他已经和这座山融为一体,山是他的家园,他是山的灵魂。比起一些自认为清醒的精明的欲图从别人手里捞取更多利益的人,谁又敢说他昏呢?

青佬叔在牛埠山的生活与世无争。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前两年春天我去过一次牛埠山,青佬叔在那里的居所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木屋建在山谷间,屋后用水泥砌起的一口小井,水质清澈透明。房子周围筑有完整的排水渠道,屋子前后的植被保护得相当好,在我记忆中拳头般的小树木都长成大盆口粗了,这有利地确保了这座木屋的安全。走近仔细观察,用木板和瓦片盖起的房子有四间,厨房、卧室、贮藏室和卫生间,厨房一张干净的圆桌上盖子下放着未吃完的几盆饭菜,生活用品和劳动工具一应俱全。更令我惊讶的是,牛埠山前的整座山坡上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十多畦菜地,畦地上种满各式瓜果蔬菜,几乎看不到一颗野草,这样细致的活计只有辛勤的老农能做得到。疑惑的是,这回我便没有在牛埠山见到青佬叔,也就没能听到他常挂嘴边的那句话“暗算”。他今年应该有六十好几了吧,不知牛埠山的风霜又在他额头刻过几道皱纹?或许是外出干活,青佬叔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时他一定已经忙完大半天的活儿或者在某块山地稻田里挥汗如

走出木屋,陡然感觉手脚有些冰凉。南方的春天来得早,三月的山野已经是翠绿成荫鲜花簇簇,枝头上鹊的欢歌悠扬婉转,山谷处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山涧潺潺的流水缓缓地浸润着脚下生机勃发的土地,畦地瓜果蔬菜上的水珠在暖阳下闪着晶莹的亮光。木屋在牛埠山的徐徐清风中静静地挺立,它是山里一道别样的风景。在村民渐渐淡漠的记忆中,一位被称作“神经鬼”的老农正穷尽余生默默耕种牛埠山的春天。

作者:李新旺 福建省清流县长校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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