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不知为何，对父亲的感情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不清晰。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没享受过父爱的人。可是，最近，我自己也不太懂了。从我不记事的年纪开始，我唯一能记住的一件事情是父母的打架，只为了一件事情---父亲在外打牌。母亲总是离家出走，然后又回来，我却只能记住母亲离开的背影。父亲的脾气很不好，我常常羡慕那些和父亲撒娇发脾气的人，这些我都不敢。

父亲在我小时，对我很严厉，或者叫苛刻。我和小伙伴玩耍的时候，看到他我就乖乖的回家。我坐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他回来我必须马上关掉电视。我在写作业的时候，我以为父亲必是没什么话说了，他必要瞪着两只眼看着我，“屋里脏死了，你都不晓得拿扫一下啊”。小学的时候，教室门口总有那么几个家长送雨伞送衣服，我是绝对没有的。等到初中的时候，父亲外出打工了。本来关系僵硬，这一来更是无法调和了。于是父亲变的可有可无，我也开始自由。我做许多以前都不敢做的事情，在母亲的眼泪和愁容下，打架，早恋，上网等。父亲有时写封信来告诫我，然而一封信我必定是不怕的。那时候，已经有了弟弟，我认定他重男轻女，反叛的开始有理由。

过年他回来，我并不高兴。母亲是个温柔的人，从来不肯说谁一句重话。而我自然也习惯了无拘无束。父亲回来了，“ 还不煮饭！” “整天看电视，眼睛长到机子上了呐。”“ 屋里脏死了，你晓不得扫一下啊？” 或者直接，“洗碗！” 。我依然不敢正面反抗，却在心里默默的记恨着。终于他又去打牌，妈妈又和他吵架了。妈妈不理他，我默默的坐在厨房里洗菜。他走过来，试图想要缓和气氛。他拿过我手中的菜，“菜不是这样洗的，来啊，我告诉你洗啊。” 这句话他说的很慈爱，只有他打了牌之后才会慈爱。我的不满却在这时爆发了 ，“管你什么事，打你的牌去！”我端走了菜，我看到他僵在原地，他也没有狠狠的骂我，我却知道自己的眼泪掉进了菜盆里。这是我的第一次反抗。后来，他却不怎么管我了。是觉得自己理亏了，还是伤自尊了，这些我都无法考证。妈妈偷偷的和我说， “ 你老子现在就怕你。”

父亲对母亲不好，是我这些年一直不能解开的心结。就算是现在原谅了他当年打牌，脾气差，可是这点我还是不能原谅。或者也不能说是不好。父亲会买戒指给妈妈，会买包给妈妈，会给妈妈买补品。但是，在生活中，一点也不好。妈妈问他话，他心情不好不会回答。妈妈给他做菜，咸了，他会发脾气，淡了，也会发脾气。 他的衣服，只要有妈妈在，从来不洗。他从来不进厨房。后来在一次闲聊中，我说，“ 爸爸，你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有我老娘。” 爸爸低下了头，想了想说，“ 是啊，习惯了。”那一刻，我发现父亲的音有点颤，背微驼，两双手不安的摩擦手上的老茧。我突然发现自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讨伐词都失去了作用。

有一次，我去爸妈房间倒水喝。我已经睡了一觉，我打开灯，我发现父亲正直直的看着窗外。灯光似乎刺激了他，他有一瞬间的茫然。待看清是我后，又默默的看着窗外。我不知道那时他想些什么，那时家里都出来了。那时我觉得生活过的还不错了，因为他给我的生活费从来不缺。爸爸不再打牌了。他本不抽烟，不喝酒。父亲在外面做些体力活，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和弟弟昂贵的学费和舒适的生活费是他怎样一点一滴的赚来的。我想了很多，父亲到底在想起什么，工作压力？生活压力？年龄压力？样样都合情合理，样样我都无法改变。

我和父亲的关系，现在仍旧不亲密。我从不打电话给他，但每次打电话给妈妈，我第一句会问，爸爸最近好吗？如今，我在家的时候，我们并没有什么话说。他不会找我说话，我也不会找他说话。他依旧不进厨房，不洗自己的衣服，依旧对妈妈发脾气。 可是，他不会再喊我煮饭，洗碗，扫地之类。他也不会说我眼睛长在电视上。是不是那些是他想和我说话？

我曾经看过一段话，说现代的人都喜欢说坑爹，女儿在太阳底下打着小洋伞，父亲背着行李在太阳底下晒得汗流浃背。坑爹到底是谁在坑爹呢？ 我有时在想，我坐在寝室里开着电风扇玩着电脑大呼热的时候，父亲在干什么呢？ 我无数次躺在床上默默的看着父亲背着沉重的工具包困难的推开门，然后艰难的转身，工具包的背带深深的勒进肩膀里。最后，轻轻的帮我把门给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