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冷 吊 花 魂

2012-11-03 12:34 | 作者:前海一叶 | 散文吧首发

一侧是你被狂风暴撕碎、花瓣泥里一片的凄凉情形,一侧是你至诚至纯、如云似霞给予人们的美丽花容——这两幅画面不时拼接在一起,展现在我的眼前。这种拼接,在我脑海里流淌了十几年,也未曾流远;似走不远的事、走不远的人,时而不期而遇。每次出现,一种比悲悯、比歉疚更浓重的情绪,便会笼罩过来,萦怀胸间,多日挥之不去。

平生,但凡花朵都喜,那时却惟一轻视你。并不奢求你中之梅、霜上之菊般的傲骨凌寒,但你也不必一遇风雨,骨气都尽,使出矫情饰貌的媚女性子,香消玉殒地娇落一地。

那时,为你,人们成千上万地向这园内涌来。逢此,进入大门后的慢坡长道上,即会闪过层层叠叠的喜悦。而路边骑车顺坡驶下俯瞰人流的我,心里更是一片俯视,对那片片欢愉颇怀鄙夷,这种花还值得万人攒动?

后来,如果不是报社编辑部同仁想赏樱花,而我又必尽地主之谊地去探看花期,我仍不知晓,你向世间赠予的美、给予的赤诚,是那样的慑人心魄,感人心动。

那天,看你花蕾仅吐放了一小部分,我担心为时早了些,稍稍拖后几天,却等来一场不算小的雨。下班去看,一片花林,枝桠条条上,已残花几点寥若晨星了。

可是几天后,你却还能将花开得比初放时更为繁茂。伤人情绪的是,天晴才两天,又来了大雨。大雨一场还能有可看的樱花?

待雨过天晴,晴得艳阳遍洒,即使这样,我也未敢奢望樱花重放,接连两次遭劫,我都有了一种受挫、伤了根的感觉。只是想到大家难有一次发散的机会,我才又去。

为安抚我一般,不然你怎地会比前两次开得更盛?有了你的配合,我的“任务”终于顺利完成。大家商量,看来此事事不宜迟,第二天即去。

翌日清晨,朝霞美丽地布在天边。如此,显然是万无一失、无须多虑的。

行至中午,艳阳不见,晴转多云,我们并不强求,要求也不高,还能顺天应命地聊以自慰,赏花看景不必天光明媚,晴转多云即可;即便多云转阴,不掉下雨来就无大碍。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未作警惕,这天际间将发生什么,摆脱整日埋头苦耕之累,偶得放松的喜庆依然洋溢在老少个个儿的脸上。

就完午餐,当我们穿出奇大的饭厅目接天日时,满目不由赫然,只见上方乌云滚滚黑锅般地罩住了半个天!短的午餐时间,天上怎会变得这等面目全非?

不及多想,喜庆的一干人惊弓之似地拔腿飞跑。我边跑边祈祷,乌云慢点儿过来,报社还远之又远,千米之外呢。

风云真可谓变幻不测,这天诡谲得毫无规律可循。我们跑出两百多米的这转瞬之间,上天恰如鬼神作祟,让块块黑云怪兽般地紧紧追赶过来,即将把整个天空罩满?

接下,空中狂飚突起,风声嘶鸣,似有万马突奔呼啸而至!其气势之猛,直将粗大枝干横腰截断,将小树从根儿拔起,更将树枝、树叶和灰渣搅得漫天横飞。致使人的眼睛迷得生疼,嘴里沾满灰沙。

受制于这样的天相之下,人不得不提心吊胆。因为,那硕大粗重的枝干很可能当头砸下;砸下,人不死必残!

“变幻”仍在升级。

当空又开始炸开阵阵暴雷。这炸弹从天抛下般的爆炸声,劈天炸山地震天动地、撕裂作响。其势已不仅是猛,已至烈。人吓得不止提心吊胆,已至不寒而栗!树干砸下,还可边跑边观察树“欲下”的迹象,而这雷电来去疾速、走向无形,人随时随处可被当头劈死!几天前,有报道某地某人就是被雷活活劈死的。

这横空暴戾恣睢、咆哮不止的雷,伙同狂风乱云压城的黑势,更加剧了“城欲摧”的险恶,让习惯和平的人们不能不产生一种逢遭 “天灾”的仓皇感。我们成了好莱坞“灾难片”中纷纷逃难的真实演员。我并且推断,这座中国大陆中心又中心的城市一定遇到了台风!

终于在暴雨倾盆之前,冒着还不甚密集的大雨点儿逃回报社。

惊魂刚定,百年难见的一场暴雨即倾盆抛下。

倾盆大雨多为短暂,转瞬即去。它却非也,不予间隙、不肯罢休,雨大如注、声响震耳地一路狂泻下去?!

眺望窗外,惊魂又起,那激流狂泄下的垂垂老矣的这座小楼楼顶,以及这老墙墙体,我担心它们即便不被冲垮,也得被那震耳欲聋的暴雷炸开!冲垮、炸开,那比殃及的鱼还惨,直接就便会房毁人亡。

——惊慌到此,才忽儿地想起樱花的你,想你,此境之下必是在劫难逃了。

明知赏花不再可能,不知为何,下班顶着“肆虐”的余威还是去看了你。

也明知眼前会花落无数,会凋零一片,心里持了这柄抵御的盾牌。可伫立现场,见一林的花朵摧残殆尽,满眼的白英烂碎泥里一地时,这万花毁尽,遍地哀容,鲜美为泥——其凄厉之状、凄惨之境,仍让人心惊,不忍触目。

昨天见你还是朵朵鲜丽,妙龄佳丽般的亭亭玉立,哪怕如往日,风雨过后还能存留若干,我也不至于,在此比“冷月葬花魂”更冷的情境里,哀悼你,雨冷吊花魂。

你这前后几次的遭遇,此时忽地在我的脑海里聚成一念:这天不该这样一而在,再而三地欺凌你!

站立你生命不在,似残雪即碾化为尘土的周边,一种天物被暴殄的可怜和一种暴殄天物的可怕渐渐向我周身、血液里渗去……

回去吧,忘净这平添的哀愁。

转入一条小径,忽见有紫荆依然枝头?虽然已是残花败朵。再行百步,又见一片重瓣的桃花树上花朵大多安然在上?

其中一株,被风雨吹打,造型怪异得已远离树的秉性:主干、枝叶一并弯腰驼背罢了,头部下垂不止,直至一头扎进地里,浸泡在泥水中。

其弯度之大令人费解,树弯至如此还能为活的树?鄙人前所未见。而分明看见,其桃花大都在树上。它们层层叠叠皱皱巴巴地包裹着,每朵稍作开放,都萎蔫着、搭耷着,可仍活着,仍算是活着的花。

无论如何,这花的依然存在一时又很为感人、振奋人,并让我对比于你,你樱花如果也这般“赖活”着,不也功德圆满免得大家持久一年的等待。看来归根结底,你还是娇气了些。

此后一年,为你而感伤的情绪渐行渐远,而那个傲视你的情绪却越走越近,近得几乎攀升到原来的高度。然而,站在这个高度上,我却遭到重重的一击!

的那天,听说你已开放数日,我便闲着步、闲着心,只为完成上年的任务去了。

距你樱花林还有百余米时,一幅蓝、绿、白水洗般清晰干净的三色图悬浮在上前方。天湛蓝如海,其下松樟青翠欲滴,树前花白若初雪——其色彩深幽得诱人,明丽得迷人。

江城的春,总是灰蒙蒙的,这会儿怎地将青藏高原才有的清澄碧日和花都昆明早春的美丽捏拿到了这里?

待移步林的近处,我更是被这繁复紧密如云朵朵的鲜花,惊得满目生辉,也满目狐疑。这林子的樱花朵朵盛开,枝枝茂盛——其间不见绿叶、不见杂质,这些桃花般大小白里含了粉红花芯的小精灵,把青绿之前染成了片片云霞相间的缤纷世界!

过去也见过这里樱花的盛开,情形却并非这般,花蕾可是一茬茬、一层层分时逐次开放的。

以致想去问问路人,这花怎会开得如此繁盛?还有,为何又能持续多日不衰?都知道你可是花开无几日的。

清晨来人甚少,再则真的好意思问谁?

我不解地侧向当空看去,此望,竟有答案得出:这十余个、连续不断的风平浪静、温暖晴朗的天,樱花能无感应吗?

到此,我的“任务”已完成,该是折回禀告,再与同事一道来赏的。而我却将这些道理忘净,只顾自家一人地拾阶而上,翘首而进。

待走进花丛仰望上空时,我的惊叹几乎“呼之欲出”,樱花竟会绽放得如此热烈、如此奔放?

岂止“云霞相间”,气氛当是云蒸霞蔚,如火如荼,绚烂之极。这漫坡行道两边的樱花林中,竟会白英齐放,万花吐艳,一束束、一排排、一片片轻盈地连缀着,一直绵延合拢至高空,遮天蔽日,华盖当空,直至构成一座长长灿烂的花海穹宫,一座冰肌玉洁的花海琼庐!

被这盛大的灿烂、盛大的纯美所笼罩,所庇护,被其诗里和音乐中才可能出现的幻境所抚慰,我已变得越来越僵硬的情绪,在此被柔化了,柔化得像岩石溶成了绵软的絮,飘逸地一任纷飞辽远,依稀长空云霞降仙到了这里,亦恍如自己腾云驾雾升入了云霞玉宇。

待飘回地上,环故身边时,未料感触更多,感动更甚。当更近距离地见到身旁束束相迎,腿边枝枝飘来,这相拥相护中又真切地目视到,其朵朵团团簇拥的是如此紧密——这更浓郁、更浓重的柔和美,层层向心里涌来时,我的心被震撼得盛满了感激

然而,于你内心有愧的我却是承受不起,无颜领受,只想逃离开去。

走时,一定是不舍又流连反顾了去,就在这刹那间,其景,给我带来了经年永生的记忆

此时,我才蓦地看到,单瓣花型的你,这时五个花瓣全部展开,不留余地、毫无保留地一直展现到了极限的平形!

也就是说,有了这全部的、赤城的袒露,才又了这世上的奇美;才有了这花团紧簇的炫丽!

但是,也因此,才使不谙设防的你最易遭受摧残。

而我轻视、无视你的,恰恰基于此点!

对纯美、赤诚投以刀枪、棍棒。

虽然比之暴敛、戕害距离甚远,但是我对纯美的轻蔑诋毁不也近似帮闲,帮凶。投去的不也类似暗箭一柄?

这无形的一击,让我的心坍倒得无力爬起。

我是应该逃离开去,逃到无人的地方,好好清理自己,想想自己作了什么,出了什么问题?

望着你依然轻柔而亲近的笑靥,尤其当望着几束花丛在我眼前微微颤动时,我的心被什么抽了一下似地的,瑟瑟地颤抖了几下,双眼再不敢与你对视。

你这亲近和稍带隐忍的神情,不禁让我从中看到了纯美天使般的表达,也窥见到了《天鹅湖》里白天鹅奥杰塔被恶魔伤害的那种忧伤的表达。

我确信,你若如桃花那样层层包裹,蜷缩着、萎蔫着,也能活下来?可是相反,单薄柔弱的你却要活的不曲不挠、不虚不伪,轰轰烈烈、坦坦荡荡、真真切切。

为此,我知道去年你前后三次努力,而得到的是反复的摧损。

在你面前,植物的你,忽然间让我联想到了同为生物的人,想到了比你感知更为敏感、更为细腻的人。倘若他们一如你的际遇,不是比你伤得更重、更惨?

——而这样的戏,演绎的又何曾太少?

离开此景,我不由走进了一种相继而来的更大的悲怀里。

用笔纪你,为向你深深道歉,也为你柔美赤诚和被摧残殆尽的情景,再次清晰地记起。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