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与婚礼

2009-03-27 16:36 | 作者:刁民 | 散文吧首发

我的婚姻时段正处在贫穷与政治斗争阶段斗争四面夹击的年代中,那是找媳妇的一句话是啥成分,至于家庭人口与农业收入都是无关重要的,那是的社会通用词中,根本就没有经济收入这个词汇,当然啥成分就成了我找对象的千丈绝壁,万丈深渊,谁家听到地主成分四个字不头皮发麻,腿肚抽筋呢?谁不懂得穿上花鞋绕着走,丫头往火坑里送呢?所以我这个正宗地主子女也难免遭冷遇和谢绝,脊背后长长享受不平等的冷笑,推托,也有少量的叹息。我第一次经人介绍了一个贫农姑娘,相亲那天,我彻底把头、脖子用少量的洗衣服清理了一边,穿上邻居家借来的制服,跟介绍人去了,当然到女方家该称呼什么,该说什么,都在介绍人的眼色和提示下进行,当然主要还是父母的教导,不能挑姑娘的刺,不能说社会的坏话,只要丫头家不嫌弃,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呢?难道我真到了揭起尾巴是雌性就行,真是饥不择食,穷不择妻呀!但我一走进姑娘家心里立即放轻松了许多,因为那家人的外观,内存都凸现出了一个无产阶级领导下的不折不扣的正宗贫下中农的合格标准型。但见:半截橦子浴红日,满室寒气伴尘土。饭桌早已腿三只,院中孤立一干树。破被难寻原始色,衣服少袖光胳膊,独有伟大大头像,烟熏火燎尘土落。我想:这样的人家你能看不上我,我能要你家丫头已经是自降三分了。不过淤泥池里长白藕,高山峻岭出俊,等见了丫头再说,别把我看的太贱了。太阳把屁股后面的影子压缩到了极限,天空传来了石头敲碎犁铧的嘶哑声,这我知道是中午下班的号令,我们村子也一样,我更知道这家的丫头快来了,我拭目以待这关键的时刻。“三唱共产党,生活大变样,金针木耳粉条肉,大肉燉臊子,四唱……”。丫头推开了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四唱就被母亲的暗示顶了回去。我从窗户的破纸中看了出去,是我心里凉了半截,但见:上唇长来下唇,看人专用掉线眼,额头高凸鼻梁塌,好似三天没洗脸。她一进门,没有一点少女的羞涩,用破锣似的嗓子说:“妈,我光荣的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你看,说着从胸前脏兮兮的补丁中找出了崭新的团徽”。“那能顶啥用,称斤不足三两,打饤不够一个,还是保命要紧”。那个妈妈似乎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还有几分不满。“妈,你忘了万恶的旧社会,你干的驴的活,吃的猪的食,今天我们在社会主义大家庭里,粮食产量年年放卫星,人民生活安居乐业,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怎么和地富、反、坏、右穿的一条裤子,坐的一个凳子,唱的一个调子,走的一条路子呢?请你坚定立场,认清形式,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与阶级敌人划清界限,不要妨碍了我加入贫下中农协会会员。”她的这些话我总觉得是旁敲侧击针对我说的,我一阵阵脸红,一阵阵气愤,心中暗骂:你的金针木耳粉条菜呢,端来我闻闻。过去吃的猪狗食,猪还不吃朽麦草哩,可现在连朽麦草也吃不上,难道饿死的人是阶级敌人捏死的。我真不愿意当着介绍人的面说个同意,可为了介绍人不把我母亲从多方渠道借来的两个鸡蛋白白吃掉,我还是违心的说了个愿意。不曾想对方也说了个愿意。他说的更是心里话,我看出她此时已忘了国际国内的当前形式,忘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延续性,也忘了贫下中农与地主阶级不共戴天的斗争性。我心里明白她说愿意的愿意:一、那身随退了色却洗的很干净的制服,二、那虽有点营养不良却显得眼大眉浓,鼻唇相称的五官。三、随学历不深,说话却把握得当,言辞简练丰富,使人听起来有百听不厌之感,当然还有关键的一点是我哥是吃公家饭的,这对当时姑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订婚仪式很简单,简单叫今天的年轻人无法相信,但见:一碗开水不见模,二碗面条如摸鱼,方格围巾毛蓝色,四双袜子没买齐礼金高达六十元,愁的血管往外溢。虽说心不情愿的订了婚,总是对那长相极不痛快,过了三月之余,介绍人挂着一副烧纸脸来到我家,极不自在的说:“那姑娘提出要坚决退婚,因生产队把她当成了女队长的第一人选,可就是跟了个地主家,对她步步高升成为了断喉之灾,我今天也是硬着头皮来的,她妈说那袜子和围巾还没舍得上市,退回来就罢了。”说着他就从那绣着狠抓阶级斗争的绿挎包里掏出了围巾和袜子。这真是马不跳的鞍子跳,我心中暗自高兴。可我父母却加重了欲断香火的担忧。又一个末初秋的下午,那个介绍人又胸有成竹的走进了我父母的房间,母亲听了几句之后,就眯着那被皱纹包围的眼,一会儿,一股烂白菜根的‘香’味就充满了只有阳光的大院。我乘着客人吃的正香的当儿溜到窗外香听个究竟。“他那是啥丫头,你不跟,我们还不想要哩!听说现在党团员经常夜里开会,媳妇守贞的有几个?丫头清白的有几个?谁敢说什么,一说就提到上纲上线上,阶级斗争上,刘家的丫头不就是公社开了个什么三干会,就怀上了个公娃子吗。今天我说的这个丫头和你们同一辈,也是个地主家的,可人长的……唉,我说了也没用,娃子看了再说。我听见的笑声是那么爽朗。择了个初六的日子,这既是个双日,又是个六六大顺的预兆,我跟上介绍人走进了十里以外的那个地主家。那是三间没有围墙的房子,因此时正值中午,一家人正在吃饭。那是四口之家——姑娘的母亲,两个哥哥和她,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缺乏营养所渗透的干燥的蜡黄外,还有成分赐予的恐惧与小心,大人说话总是斟词酌句,那姑娘更是站在门外大气不出,不过那瞅机会漂过来的几眼还是没逃过我的眼睛,首先那眼光对我不含敌意,反而有一种烈火的内力,吸人的磁性,感人的温柔与善良,我一下子对介绍人心有感激,也对退婚的那姑娘心存感激,那两个鸡蛋介绍人吃掉不冤枉,划算。今日补上也不迟。当然,这姑娘我还有一个真正的好感处就是那‘同辈’。如果那个姑娘结了婚,就好比无产阶级安插到家中的一个卧底,每一句话都有牢狱之灾的可能性,今天的这个姑娘同是一窝崽子,都是在怒骂和拳头下长大的,谁还挑谁的刺哩!这在当时的一句惯语叫做: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所以订婚主要问题没有,不过彩礼问题却有了争议。因姑娘的哥哥要了个媳妇子彩礼一百元,尽管十个等外材,所以他就一毛不拔的把这笔巨款转嫁与妹子。但由于这个姑娘乳名叫长寿丫头,再经介绍的能言善语,最终以一个九九长寿减了十块,以九十元成交,不过结婚时杂使钱又要了十元,但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必须给我买一个衬衣(约两元五角)。结婚定在了阴历二月初四,这个日志是一个会标挂的亲戚择的,还好那亲戚没收卦金,我们全家真是感恩不尽,听别人说算卦要的五毛哩!二月初四的那天,队长失去了阶级斗争立场,给我全家都请了假,尤其是我的父母,因他们是地主分子呵!另外还调了一个车把式,不过那老马我真担心回不来哩!但见:皮下无肉骨高悬,站立不稳毛却长,全身唯剩一口气,怎能忍心套车辕。当然,不是昨晚把队长偷偷请到家里抽了几根双兔烟,可能是没有这样多的优惠的。十几里路的河滩,我们都没有坐车,老马也通人性,对我们也有报答,还算没害到半路上。在回来的路上,碰一有上坡地段斗不约而同的推一把,送亲的能说什么呢?他们生产队的牲口还不如这个哩!总算把媳妇娶回来了,那时候对联是清一色的内容,我家更不可能胡写一个字,也是:大跃进战天斗地,总路线征山治水,横批是人民公社万岁。那是也没有鞭炮的作用。你好,你好,请进请进,两家的人几句客套话说毕就走了进去,那个老舅舅向伙房瞅了一眼把鼻翼扇了几下,脸上闪出了一丝笑容,那必定是久违了的香油味。当客人一坐稳,茶就端了上来,一小盘花卷以示对客人的尊重和周到。两个‘骨骼突出’的哥哥迅速的拿起花卷,但被老舅舅的一声立即止住了,但见他忙下了炕,毕恭毕敬的站在地下,脸向着正墙上用红纸条包着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时,那两个哥哥和我方的三个亲戚才明白犯了政治性的错误,饭前怎能忘了向毛主席老人家汇报哩!那时候全国各地都一样,宁可不吃饭,也必须把大海航行靠舵手唱。那媳妇的两个哥哥内心极不情愿的放下已经变了形的花卷,下炕和大家站到一起,唱起了当时全国必唱的共同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那两段歌唱的很无万物生长的气派,也很不投入,大家在面对红太阳的同时总是把眼光向那花卷瞅去,不过我的父母没加入那种神经病一样的仪式,谁叫他们是地主分子呢?阶级敌人是没资格请示红太阳的。几个人最后挣扎了几句重复的万寿无疆,腿脚麻利的把茶桌包围得水泄不通,那时候,喧谎内容极为单调,因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夫妻因政治见解不同而离婚的,父子因政治立场不同直呼同志,地富子女为了与父母彻底划清界限而独居另过的,更有‘红色地富子女把亲生父母检举到了批斗会上,用父母的伤疤为自己换来了虚有而愚昧的光环。今天,谁敢在一面之交场合下谈东论西呢?简直吃了豹子胆了,几个人在‘双免’纸烟呛人的黄烟中无心的打发肚饥的时光,主要是似有似无的几个肉丁和一盘散发这油味的土豆丝提高了饭的档次,那个老舅舅和两个哥哥谁不为姑娘照了个好人家而自豪,当然,这个好人家就好在这顿饭的丰盛上。太阳走完了一天的三分之二,这顿不限量的饭也接近了尾声,几个客人看起来已经坐卧不安了,口中不时打着馊臭的饱嗝,腰间扭转也很不灵活,我父母真担心起来了,因饥人容易胀死的。客人走了,但却再没车送了,我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单调,贫困与恐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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