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如梦逝

一

我做了一个梦……我飞快地顺着向下的坡道奔跑，只因为看见了他，一如七年前，每天都会看到的情景。是的，是他，真的是他，终于看见了。我飞快地跑着，在坡道的转角，他回过头张望，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迎风飞舞的发，一眨眼他就不见了。我跑过去，看见他在转角的红绿灯下停了下来。他半跨在那辆黑色的自行车上，抬头看着闪烁的红色灯光，眼神灼然。还有她，粉色的碎花长裙，缠绕着她的紫色自行车，柔弱得让人心疼。我偷偷的看着他们，小心的捂着颤抖不已的心脏，我该叫住他吗，我该和他说些什么呢？我看见他转过头对她说了些什么，然后把车靠在路边，转身向我走来。我很害怕，不知所措的钻进旁边的精品店，装作挑选发卡的样子。慢慢的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我知道他就站在我身后，可我不敢转过身去，我的身子不停的颤抖，那样子一定很可笑，就像冬天失掉叶子的老树，被风吹得发抖。他走到我旁边，抚摸我凌乱的发，取下我额角的草莓发卡，刘海顺势搭在我的眼睛上，挡住了我躲闪的目光。他用手轻轻的梳理我的发，再把原本挡住我眼睛的刘海用发卡别好。他说，你一点都没变。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听得我有些迷醉了。我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中弥漫着太多的东西，其中有一个是我，正胆怯的接受着他的注视。我逼自己微笑，于是我看见我的唇角僵硬的上扬，在他的眼里我笑得那么难看。他低低的问，你还好吗？我该怎么回答，很好，至少比你好！我很幸福的，你嫉妒吧？！不，很不好，自从七年前开始就变得很不好！我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我说不出口，因为有太多的太多的东西堵在心口，把我的心堵得生疼，疼得我都快掉眼泪了，可我还在笑。他拉着我的手臂，温热的气息，灼伤了我，我轻轻的逃开。他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迅速的用微笑取代，依然是低低的说着，陪我走走，说说话。我不解，他已兀自拉着我的手向外走去。

我们安静的走着，满地枯黄的梧桐叶，依稀能忆起它们灿烂时的样子。那时的我笑得像梧桐叶儿一样灿烂，而她，如同梧桐花，吐露着迷人的香。可惜我不明白，叶子永远是用来衬托花的美，怎会比那粉嫩的花儿更迷人。手心里的温暖，让我的心安静下来，感受着他的心跳牵着我的，多么奇妙的感觉，一如七年前，安静的享受着他的爱。他望着前方不见尽头地路，漫不禁心的问我，还和他在一起么？我笑，恩，你还不是和她在一起。他不说话，我微侧着头看他，还好吧？！他放开握着我的手，摸出一盒烟，熟念的抽出其中一根，叼在嘴上，就着打火机的微弱火苗，猛吸一扣，再吐出来的就是迷茫的白色烟雾。我惊讶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夹着烟，拇指轻弹烟嘴，灰白的烟灰在空中划出不规则的曲线，缓缓滑落。他微微皱着眉头，目光深远，像是在搜寻着关于那故去的时光中还未泯灭的记忆。他说，她离开了四年，他们不曾见面，任由漫长的寂寞折磨着他，她有数不清的理由，断了他奔向她的念头，可每当想到她，总让他忍不住的心痛。于是他的无奈他的痛苦他的孤单，都化作了缕缕青烟。他用力的吸了一口烟，然后颓然的吐出。我静静的听着，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好想用手为他抚平，可最终还是忍住了，那已不是我能碰触的地方。我真心的微笑，不是很好吗，至少她回来了啊，回到你的身边了。他看着我的眼睛，苦涩的笑，是吗，能像你一样幸福就好了！我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我紧抿着嘴，微侧过脸，不再看他，突然好想逃走。正犹豫着要转身，眼角处掠过一抹粉色，她已欺近身前。甚是亲密的挽着他的胳膊，宣誓着她的所有权。我定定的看她，像看一尊精致的人偶，她依然美丽娇弱，一如七年前，我看见她依在他怀中的那一刻，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过，一直都停在那里，只等着不经意间被人提起。她对着我微笑，那笑仿佛看透人心，有些不屑的扬起嘴角。他不着痕迹的挣脱她的附缠，奏近我耳边，低低的说，等我，有样东西忘了给你，我现在去拿。我低垂着头，感受着耳角的温热气息，昏昏然的点点头，等我抬头看他，只看见路转角被风扬起的梧桐叶。

杨帆，扬帆远航，去到辽阔无际的大海深处，何时是你的归期，我只能等在那悬崖边上，凄凄然等你归来，任经久不息的狂风暴雨将我雕刻成石……

木然醒来，我轻轻的叹气，呵，他又一次消失在我的梦里，每每醒来总是无限伤感。转头看小白，他恬然于梦中，嘴角噘着可爱的弧度，我挪动身子去吻他，温热柔软，连我都甜蜜了起来。小白迷蒙醒来，轻轻地咬我的耳朵，怎么醒了？我微笑，没什么，做了一个梦。

二

杨帆，我想吃冰淇淋，要草莓加巧克力哦！杨帆，我们去把那双彪马买了吧，打折了啊！杨帆，我还有两张科幻公园的门票快过期了耶，走啦，去玩啦！杨帆，你这车还挺禁得住摔啊，嘿嘿！杨帆，我跟你说哦……杨帆，杨帆，杨帆，你在哪里……那年的四月，我们在连绵的小山坡上飞奔，穿梭在漫天的油菜花地里，欢天喜地。灿烂的花瓣加杂着金黄的粉末随风飘扬，我放肆的旋转，歌唱，发丝凌乱的飘散。他走过来抱住我，温柔的笑，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把我的凌乱一一抚平。我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倾听他的心跳。我说，杨帆，不要离开我，永远。他不说话，只紧紧地抱我，轻吻我额头，低低的说，我一直都在啊，安然，我喜欢这样的你，你知道的。我知道的，所以执意的享受着他宽阔无边的爱，像一艘小船，胡乱的游弋，怎么也逃不出他的胸怀……我喜欢数着路边的梧桐树，从他家的路口一直往前走，第100棵，有我和他的名字刻在上面，用可爱的桃心包围起来。我总是围着那颗梧桐树转啊转，在我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的时候，一转身就能看见他定定的站在那里，然后抱我个满怀。我说，杨帆，你就像无所不在的幽灵，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你！他笑，安然，你就像阳光一样灿烂，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我呵呵的笑，露出一片白牙。可惜我不知道幽灵是孤独寂寞的个体，祈翼着阳光的温暖，却又怕被它灼伤，此刻的如影随形正预示着后来的形单影只。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找不到他，我总是问周围的人，看见杨帆了吗？他们摇头，他们叹息。终于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安然，不要再找杨帆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哪儿？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于是我看见了她。粉色碎花长裙缠绕着她嬴弱的身子，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班驳在她细白的胳膊上，清风吹过，漫天梧桐花飞扬，她闭着眼睛，淡淡的微笑。她就像一幅美好的画，静静的立在那里，而我静静的观赏着她。可是，杨帆毁了它。他安静的站在她的身后，遮住了班驳的阳光，她站在阴影里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倾听那颗曾经只为我而颤抖的心脏。我以为我会问他为什么，我以为我会缠着他不放，我以为我会为了他声嘶力竭。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看他，然后泪流满面。

我问她，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微扬起唇角，云淡风轻的说，因为寂寞。我平静的看她，就像看见了杨帆……他坐在窗台边，闭着眼睛，将手伸了出去。我问他，你在做什么？他说，我在捕捉阳光。我看着他微笑的脸，干净得透明……我莫名的觉得气馁，心里空空的，我告诉她，请她转告杨帆，我会在梧桐树下等他。她笑，好啊，我会告诉他的。于是我数着一棵棵的梧桐树，在第100棵旁停下来。轻轻抚摸上面的字，杨帆，你要离开了吗？我抱着梧桐树转圈，我看见阳光星星点点的洒下来，我看见风吹着树叶，轻轻地摇摆，我看见梧桐花漂亮的打着旋儿。等到太阳都躲了起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扯开喉咙哭了起来。

当他选择离开，就再没有什么能牵绊住他。那么的绝然，那么的奋不顾身。我仍然大口大口的咬苹果，仍然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小白看着我笑，他也笑，他说，安然，你还是笑着好看。小白一直是我的朋友，很早很早就是了。小白骑着他的破单车载着我，穿行于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林，大片大片的阳光被梧桐叶切割开来，细碎的洒落在我们身上。我低着头，看着白色的鞋带子悠闲的在我的帆布鞋上跳动。我问小白，我是不是很不好啊？小白摸摸我头，呵呵的笑，不会啊。我说，不是的！我喜欢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做事横冲直撞，又八卦、又无理取闹，而且还没有穿裙子的气质……我低着头，眼泪一颗颗掉在我的帆布鞋上，慢慢的晕染开来。小白浅浅的叹息，轻轻地抱住我微微颤抖的肩膀，安然，你很好，至少在我的眼中你是最好的……可是如果我真的很好，那为什么杨帆要离开，没有杨帆的安然，很不好，一切都不好了。小白不说话，静静地抱着我，我的眼泪全都流在了他的怀里。那天的阳光特别耀眼，没有风，我的心轻轻的摇摆，我问小白，我能做些什么呢？小白淡淡的扬起嘴角，微笑，然后忘记。我点点头，好啊。

又七年又四天，又是在那棵梧桐树下，模糊不清的字迹，记录了谁的爱恋，谁的曾经。我微笑着抬头，才发现，梧桐花已谢，满树的梧桐叶灿烂在枝头，迎着风，轻轻飞扬。时光静静的碾过记忆，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侧耳倾听，过往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原来，我也学会了云淡风轻。好像是在梦里，看着你悄然离去的背影，我轻轻的叹息，再没有什么在风中婉转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