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业余棋手的悲哀

2008-06-07 07:59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当我听到杨鸿渐被单位开除的消息时,我怎么也不相信,围棋下得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那年,我刚从学校毕业,正在等待分配。在那些忐忑不安的日子里,正赶上县里举办一期围棋比赛,我就报了名。

在大学时,我是周围几个学校里少见的业余围棋高手,曾代表学校南征北战多年。我想,以我的围棋水平,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拿个围棋冠军总会是手到擒来的。

前面几轮倒也还顺风顺水,但越下到后面我觉得就越艰难了起来。尤其是几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我竟然没赢过他们一盘。后来我勉强进入了前五名,冠军是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名叫杨鸿渐,听说他刚考取了省城某重点大学。

分配到单位后,由于我忙于工作,没再参加县里的任何围棋赛事,只是偶而与一些熟识的棋友对奕,他们却总是不堪一击,渐渐的就有了高处不胜寒之感,当时我实际上是县里的围棋冠军。

围棋起源较早,西晋张华《博物志》有“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之说,但由于受到文化大革命“四害”的影响,新中国的围棋兴起也只是八十年代后的事。围棋是一项高雅艺术的娱乐活动。如果说象棋隐藏得有民间高手,那么围棋绝对不会。围棋比赛每年都是几个老面孔,顿时使我失去了对围棋的兴趣。

在乡下工作四年,我没能混出什么名堂,只好转而改投他行,干起了职业律师的行当来。那年县里又适时举行了一个围棋比赛,四年前那帮高中毕业生刚好大学毕业,我的排名一下子又降到了第五。士隔三日当刮目,经过四年大学围棋的磨砺,我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尤其是那个杨鸿渐,简直可以让我两子。听说他和省队的某职业棋手是同学,在学校时就因下棋旷课太多而只得了个肄业。

县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优秀棋手,围棋界自然也就热闹了起来。沉寂多年的围棋协会得以重建。由于我还算出色的组织和社交能力,名正言顺的被推举为了围棋协会主席。

上任伊始,我就到处化缘,邀请周边几个县的棋手成功的举办过几个高规格的围棋赛事,也带领本地的棋手去周边的县市杀伐,我县的围棋水平明显要高出其他县市一筹,可以说组队征战以来我们从未失过手,我既当领队,又当棋手。其乐也融融。当然我们的成绩主要来至于杨鸿渐等几个年轻棋手。

虽说我们的围棋水平不错,但我们这些棋手在各自的事业上却是一塌糊涂。尤其是那个杨鸿渐,由于痴迷围棋,常无故旷工,已经被单位行政警告处分,在单位只领基本生活费。

杨鸿渐棋下得的确不错,曾代表州里参加全省的围棋比赛都得过名次。是我们县里南征北战的中流砥柱,受到棋界的普遍推崇。但他的工作和生活又一无是处,他甚至于不能象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父母嫌弃,女友抛弃,领导厌弃。为了维持生活,他常与人下赌棋。因他是众所周知的高手,对手常要他让子才下,所以他倒还是输多赢少。有一次为下赌棋还和人动了刀子,差点命都没了。

偶尔有外出比赛的机会,那是杨鸿渐最高兴的日子。对方管吃管住管玩,间或还能拉外县不明底细的棋手来两盘赌棋,狠狠的捞他一把。但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若是纯棋友之间的比赛,还要负责自己的费用,对他来说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毕竟他只领生活费啊。只是这种时候我总对他特别照顾,所以他对我很好,常常感慨的对我说我们棋协里只有我是一个好人。

发现杨鸿渐患神经病是在一个午后,那天我去一朋友家开的店子里吃饭。以前我们但凡有围棋比赛都来这里开伙食,所以朋友的人对我们这伙棋手都很熟悉。她说杨鸿渐经常去她的店子里赊烟,已经有几百元的债务了。后来他再来赊的时候她就不再赊给他,谁知杨鸿渐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竟然把桌子上的两颗生鸡蛋偷走了。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我们下围棋的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穷是穷了点,但也不会穷到偷别人的生鸡蛋,如果那鸡蛋是煮熟了的还差不多。但朋友的爱人和服务员都竭力证实确有其事,不得不使我对他产生了怀疑。过后我单独的问过杨鸿渐,他却竭力否定此事。我要他来店子当面对质,他却又不肯来,他说那样会降低他的人格。

有一年,应临县棋手的邀请,我们组队去参加比赛。由于没有单位出面,所以棋手都要路费自理。杨鸿渐自然出不起路费,由我全程负责。他穿着一条破烂得屁股都露在外面的牛仔裤,成了棋友们的取笑对象。为了顾及他的形象,我只好拿我的风衣给他披上,他才自然了许多。

杨鸿渐的比赛成绩一向很好,比赛接近尾声,只有他还保持全胜。那天因为要等所有的棋手下完以后才吃饭,所以吃午饭时已是下午三点钟,这时却怎么也不见了杨鸿渐的踪影。因为我知道他身无分文,是不会走远的,当时还不象现在一样有手机,只有在原地耐心等待。最后不得不报了警还是音讯杳无。

第二天,我们又在那里等了一天,还是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我们都很着急,毕竟他是跟着我们来的,如果弄丢了,那责任就大了,尤其是我这个组织者是逃脱不了责任的。我们急得分成几个小组在那陌生的街上到处寻觅,到最后绝望时才不得不打道回府。

可是当我们返回本县时,他却早已回来了。我问起他时,他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他说那天他看到下午两点钟了还没有饭吃,以为外县的朋友不招待我们了,他饿得荒,想着身上还有两元钱就出去吃了一碗面。回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比赛的地点。想到晚上没钱开房,只好走路回家。开始出城时,他诓一个拉马车的老农带了二十多里的路,后来与拉车的老农分手后就跟班车线路走,饿了就偷吃路边的一些水果。这样走了四十多里的路才到达本县的交界乡镇,那时已是晚上的十点钟了。他饿得实在不行,就进店子里吃了两碗面,没钱付,又只好要店主帮着去叫他在那个乡镇工作的一个同学,当晚他在同学家歇了。每二天,同学帮他开了车费他就回来了。听了杨鸿渐这一番经历,我才知道,也许他真的变得神经了。

杨鸿渐被开除其实是在他解除行政处分恢复工作之年后。当时,他所在的单位要去北京购买一批货物,由他和单位领导一同前往。后来因为货物迟迟不到,单位领导又有事回来,就留他在北京代办一切手续。在他在北京出差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两万元的购物款用完了,货物却一件也没到位,他还不起这笔费用,就这样被单位开除了。

后来我曾问过他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说在北京下赌棋下输了。

杨鸿渐被单位开除以后,就在街上四处游荡。间或与人下一两盘棋来维持生活,境况无比惨淡。有时他会突然从某一个巷道里跳出来向你要一两块钱买一两包烟抽,你给他买一包四块钱的他都嫌贵,要拿去换两包两块的。我可怜他,经常多给他一些钱,他看了我落泪,我看了他也难过。我们所有棋友里都受到过他的这种巷道拦截,说来大家都是一声叹息,原来棋下得最好,人最聪明的一个人想不到会沦落到这番田地。

也许他的这种拦截行为受人非议,也许他已番然悔悟,不久我就看到他出现在街边打小工的行列。他常与人挑砖,扛水泥,挖地基,拉人力板车等,而且多半是与一伙妇女为伍,常常是一身灰一身汗。看到平时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他出现在这个行列,我的鼻子总有些发酸。他远远的看我来了,不再象以前那样迫不及待的要我给他买烟抽,而是装着没看见我转过身去。也许他已经从原来的神经病中好了过来,毕竟他现在已经学会了自吃其力,也懂得了自尊。

杨鸿渐现在已经不再下棋,他现在也没有心情象以前一个闲敲棋子。他要忙他的小工,有时去晚了,连扛水泥的机会都没有。我看到他的皮肤比以前黑了许多,手也起了一层很厚的老茧。看到这双手,有谁会相信这曾经是一双会下围棋的手?

看到杨鸿渐消失在打工队伍里的背影,有时我常想,如果环境宽松一点,也许他会成为一名职业棋手。只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只能沦落为一名苦工,这就是一名业余棋手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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