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自在白云闲——花落又花开之七十二

古来国人尚钓者。

钓者中，名声最著的莫过两位，一是姜子牙，亦即吕尚是也。一位是严光严子陵。

吕是氏，姜是姓。姜子牙是以老迈之身，行济国之功，身为周文王、武王师，“佐天子为圣臣，治邦国为圣”；又被封于齐，算是齐的始祖。老姜是钓过鱼的，他自幼家贫，有志难遂，蹉跎中磨去了青壮岁月，钓，那时段，真的是以上钩之鱼，肥己之身。也可能寂寞过，无奈过，甚至有掷杆长叹的失望。毕竟，即使有志有才，机运未至，除了等待，有什么办法呢？忽然，文王西伯行猎到渭水河畔，正遇子牙。钓者直钩，令人生奇见异；问者虚怀，自谓遇到高人。于是，一拍即合，一见如故。老姜人生改变，世界也跟着改变。

严子陵名光，家在浙江名郡会稽，却到闲人的故乡宛地求学，又和后来成了东汉光武帝的刘秀同学。刘秀的功业自不必讲了，但他深知严子陵非一般人物，特别想把老同学招到身边，委以重任。想了，也做了，宝车骏马迎过，枉驾屈尊请过，终于邀请来了还同榻而卧，古今无二。可是，严子陵还是不买账，悄悄溜走了。溜走干什么呢？他自己说，读书人有自己的志趣，与仕途无关。部级干部不做，老同学资助不要，总得生活吧，于是老严跑到桐庐富春江边耕种并钓鱼。钓鱼的那个地方，被后人唤作“子陵滩”，还修了个台，谓之“严子陵钓台”。老严钓鱼，一定是真钓，烈日、寒风、饥饿、蚊虫，是要都经受的。当然，也有真趣，趣是个什么样的东东？这就要借五柳先生那句话了，叫做“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老严钓鱼，本是一己的选择，却成了一件大事。大到轰动当朝，晃动历史。从他那个时代开始，国人写诗，只要有庙堂与江湖之思虑，晋身与自放之彷徨，大多必写到老严的钓台。其中，范仲淹颂老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最令人首肯；而郁达夫《钓台的春昼》，则颇使人低回。老严隐没于草泽鱼游处，自甘自愿，并没有什么怨言和悲愤。可世人的目光纠缠着他，世界好像也在这个钓者的背影里，风摇叶荡。

若是把两个人放到一处，对钓，何如呢？事功是需要有人做的，自在也是有人视为第一要务的。囊锥出头或深藏，都没有错吧。老姜真的辣，而且人家辣到了关键处、紧要点，时间对、时代对、人物对、潮流对，于是，老姜出手，钓到所愿，进中有了获，获中遂了志。老严真的严，而且人家严到底、严到老，官是铁定不做、钱是铁定不受、名人的帽子也铁定不带，于是，扛着鱼竿，瞄着野鱼，吹口哨，打赤膀，兀自乐哉悠哉，严中有了宽，退中有了立。可是，要是换一下呢？比如，老严跑到西周，还坚持钓鱼吗？老姜来到东汉，还以八秩之年出任吗？

不好说了，不知道啊。

不知道，但可以猜猜啊。拿今天看过去，或者以过去证今天，我们看到的是，愿意垂钓一生的少，愿意晋身为官的多。晋身，就是官老爷，是大人了，老姜那样的功业不一定能做得，老姜的待遇还是值得试试的。退隐呢，要是今天，沟壑淤塡，河流污染，湿地看管，拿个鱼竿，想找野鱼，估计和找严子陵一样难呢，饿不死你是你命硬吧。估计看到此处，会有人笑道：这个有何难啊？老姜的路咱走，老严的鱼咱也掉啊。呵呵，算说对了，你瞧，在严子陵钓鱼台上，早就有副对联呢：登钓台南望，神怡心旷；想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慕老严之风，一定有；羡老姜之贵，也一定有。二者统一，能不能有?

仍然是不知道啊。那就看看古人吟咏钓事的几句诗吧：

《题钓台》（陈畴）

故人已了中兴事，赢得溪头一钓竿。唤起先生同一笑，青山自在白云闲。

《子陵祠堂后两崖对起可高百丈或者指为钓台》（姜特立）

壁立双台百丈余，如何竿线掷空虚。时人不会先生意，只钓清名不钓鱼。

呵呵，怎么样？这个，你懂的，俺不说了。